809

“班森！”

梅丽莎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向来老成安静的少女极为罕见地表现出了紧张的情绪。她看着长兄的背影，回忆着自己刚才听到的事情，一时也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她始终是个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刚刚成年的姑娘。

代罚者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班森，随后朝梅丽莎招了招手：

“莫雷蒂小姐，请你过来。作为相关者之一，你也要和我们一起走。”

在看到梅丽莎的年龄之后，他很自然地改变了称呼。

班森强打起精神，站在了梅丽莎和门外的两位警督的中间，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看着两位警督深蓝色的头发，班森怀疑，不，笃定地说：

“我们是女神的信徒，但你们二位应该是雷霆与真理之神的信徒吧？为什么不把我们交给黑夜教会的教士，莫非是因为克来恩……参与的或是正在筹划的事情，是跟雷霆教会有关的？”

两名代罚者对视一眼，那名对异教徒的语气不怎么好的盖尔先开口：

“这件事情牵扯到的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我们只是负责把你们带走，也无权知晓更多内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完全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一瞬间，莫雷蒂家的大哥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很多耸人听闻的事件，包括但不限于恐怖袭击，暗杀乔治·奥古斯都三世皇帝的凶手至今没有落网，南大陆人对北大陆的报复式袭击，贝克兰德频繁发生的谋杀抢劫桉件，以及一些着名邪教组织在各地犯下的罪行……就在班森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看的时候，说话风格比较柔和有条理的代罚者又说：

“班森先生，虽然你是财政部的副部长，但这件事情涉及的机密过高，对克来恩·莫雷蒂的一切调查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你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是很正常的。这些事情回头会有专门的人员和你说明，即便是我们，也没资格得到更进一步的情报。”

班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眉毛却微微皱了起来：

“这么说，你们其实已经调查我们很久了？”

对你们的观察确实是很久之前就开始了，至少是一个月之前，不过负责监视你们的是另一批人，他们经常在你们的周围出现，以同学、别的部门的同事、街上的商人的身份出现。所以现在专门换了我们两个陌生面孔来将你们带走……代罚者露出微笑，他当然不会告诉班森，财政部和梅丽莎就读的技术大学里本身就有许多雷霆教会的虔诚信徒，在必要的时候，他们都可以充当教会需要的眼和耳。

“当然，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来确定你们二位和克来恩·莫雷蒂没有联系。”

代罚者模湖掉了具体的时间和监视方式。

班森也知道这个理由具有绝对的正当性，他苦笑了两声，情绪低落：

“自从他死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

这句话现在说起来非常怪异，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在死后联系家人呢？但这件怪异又恐怖的事情真实发生了，克来恩不知何时“复活”了。然后他们的兄弟就离开了自己的坟墓，离开了他们，去做了一些让他的家人会因为他被抓起来的危险事件。

班森现在不由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复活是不符合常理的，那么克来恩，真的死了吗？

代罚者看出他的不安和失落，尝试宽慰了几句：

“班森先生，在我们的世界上，有着许多未知的神秘力量。”

“我们也调查过克来恩·莫雷蒂，发现他在学校里是一位普通的学生，热爱自己的专业，并且从未表现出侦探方面的天赋，但他到达贝克兰德之后，却成为了一名在社交界都颇有名声的大侦探，有不止一位先生和女士对他的人品和技术表达了肯定，最重要的是，他的信仰是蒸汽与机械之神。”

“你的意思是……”

班森有些莫名：“可是你们不是已经确定，我的弟弟离开了他的坟墓了吗？”

“克来恩·莫雷蒂的性情大变，展现出了之前没有的天赋。班森先生，你应该知道，自古以来从来不缺少某位死者得到神灵的赐福死而复生的故事，而这其中有一些，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不等班森消化这个信息，代罚者就看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如果赐福的是邪神呢？”

“……班森先生，说不定你的弟弟克来恩·莫雷蒂确实是一位正直勇敢的人，他已经为了保护你们的城市和暴徒搏斗至牺牲的那一刻。然后，他在坟墓中，获得了某位邪神的感召，邪神玷污了他的灵魂，将他重新唤起……这样，就能解释他性情大变，并且不再与你们有来往的事情了。”

班森瞪大了眼睛，他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那几个人尽皆知的知名邪神的名字。

——让他这个在已有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都从未接触过非凡事物的人突然意识到“神灵”和“邪神”对现实有实质性的干涉实在是有些困难，而克来恩可能被邪神洗脑这一猜测更是让他忍不住浑身发抖，担心弟弟已经变成了那些被作为反面教材记录在圣典上的，残暴又疯狂的邪教徒。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代罚者及时打断了这个话题：“我没有见过克来恩·莫雷蒂，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找到，或许，这就是我们寻找、保护你们的目的。”

班森沉默着点了点头。

在说话间，梅丽莎也穿好了外套走了出来，代罚者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们走吧，班森先生和梅丽莎小姐，马车就停在这栋公寓的楼下。”

“你们知道克来恩还出现在哪里过吗？”在关门之前，班森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信息只有这么多。”代罚者如实回答，“走吧，班森先生。”

班森只好不再说话，他紧紧地拉着梅丽莎的手，帮妹妹拢了拢披肩。他们跟着两位警督拾级而下，一位警员跟在他们的后方。随后，两人依偎在一起，坐上了楼下的马车。

木门关上，深色的马车窗帘落下，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芒。

……

“刚才雷霆教会的人动过了？”

另一处街区，也有人隔着很远看着这辆马车，见马车前往圣风大教堂的方向，才笑着松了口气：

“原来目标不是我们，看那两个代罚者突然行动的时候我还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那些家伙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温暖的壁炉里燃烧着木柴和香料，室内温暖宜人。

这句话落下，坐在壁炉边的另一个人立刻出声制止他继续说话：“不要总是在脑子里想那位雷霆之神相关的事情，你该不会真的觉得那位存在完全发现不了我们的行为吧？只不过是因为我们送出去的股份和钱够多，我们的姿态够低而已！即便得到了‘深渊’的赐福，我们也应该尽量小心行事。”

站在窗边的人撇了撇嘴，但还是停止了继续说话。

过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我只是在想……军情九处的那些家伙真是疯了，看样子其他大贵族和军方都已经选择了投降或者放弃，不然他们怎么会来找我们合作，想要获得进入皇帝的陵寝的办法……按照从神那里得到的情报，皇帝应该只是沉睡在那里，他们是准备给她送点血祭吗？”

“他们连靠近那座陵寝都做不到，血祭都不够资格。”

坐在壁炉边的人翻看着报纸，不以为意地说道：

“‘律师’这条途径就和‘风暴’一样，自上而下有着极端的控制力，现在那位神灵的威望与日俱增，国民几乎都接受了‘教皇就是皇帝’，‘这个国家属于雷霆之神’的想法，那位皇帝能够控制的信徒当然只剩下她的途径的这些了，这些家伙因为皇帝的存在越来越疯狂也不奇怪。”

“这些都不是你现在需要管的事情，你应该专注于你的晋升。家族库存里的序列六魔药材料已经快要不够用，你要通过自己的人脉去凑齐材料了。”

“我只是好奇。”

“冷血者”说道：“你认为他们会成功吗？听说之前家主对他们的条件还有点心动，只不过后来又拒绝了，似乎是因为利益不够，还有危险——他不想变得和这些狂信徒‘律师’一样。”

“成不成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壁炉边的恶魔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收起了报纸，浅紫色的眼睛中闪过些许不悦：

“记住，你的姓氏是诺斯，别跟那些鲁莽自大的贝利亚们一样，自认为有能力去介入伟大存在的战局。虽然我们只跟随利益行动，但在‘深渊’抛弃我们之前，我们有且只能有这一个神。”

“冷血者”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耸了耸肩，安静下来。

“我知道了。”

……

“我要去……”

克来恩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他的灵性直觉有所触动，眼前模模湖湖地浮现出了一阵星光，星光之中，他隐约看见了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一个是他的哥哥，一个是他的妹妹。

随之浮现的是一张照片，和几个比较清晰的画面。

班森和梅丽莎？

克来恩一愣，他注意到了照片，那张照片上有他，还有夏洛克·莫里亚蒂……冬冬！克来恩的内心顿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忽然之间产生了某种明悟，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雷霆之神将我的存在，我还活着的事情，和我的身份告诉班森和梅丽莎了！”

“梅丽莎是差点成为非凡者的人，如果那些教会成员继续跟他们科普非凡力量的话，恐怕会认为我的死而复生可能和阿兹克先生有关，也有可能会认为我是某个邪灵占据了这个身体，甚至可能是被某位隐秘存在改造过，成为了对方控制的神降容器……”

克来恩心里一紧，他想到自己拥有“克来恩·莫雷蒂”的全部记忆，融合了对方的记忆和灵魂，回想起自己以前在家里有些变化但还不算大的生活，仍然有些放不下心来。

他们两个肯定不是一个人了，虽然克来恩一直把他们当成真正的家人……但，谁知道班森和梅丽莎会怎么想呢？

“我……”

克来恩的思绪顿时被打乱了。乱到伯特利都忍不住关注起他的想法。

“我想再见他们一面……但如果我见了他们，雷霆之神就会意识到他们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之后肯定会把他们当成人质……我现在去把他们带走？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我动手了，雷霆之神会立刻意识到他们的重要性，我很难带着两个普通人在她的针对性打击中活下来！”

“虽然我的移动速度很快，她可以失误无数次，但我只能被打中一次……就算不说攻击，即便是那些灵性，和灵界漫游，就足够让没有被魔药强化过的普通人类感到痛苦疯狂了！”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保住他们，又让雷霆之神确信他们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克来恩的脑子都要转的冒烟了，就在伯特利不明所以的时候，他突然勐地一咬牙，再一次开门，又将目的地定在了卡尔德隆城。

“你什么毛病？”伯特利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我在想一件事情。”

克来恩看着眼前的灵界之门，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煎熬：“雷霆之神似乎把我的存在告诉了我的家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下一步她就有可能对他们动手了。”

伯特利分出了一些精神：“你的哥哥和妹妹？她居然现在才动手，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

“她如果想动手，没有任何事情瞒得过‘白塔’吧？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回过家，所以她需要确定班森和梅丽莎在我心里的地位，看看他们能不能作为人质和筹码……”

说到这里，克来恩忽然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笑容。

“嗯，我刚才想了一下，我的哥哥和妹妹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或许，比起弟弟成为了一个邪教徒，一个邪神，这个弟弟或者哥哥还是‘已经死了’比较好。”

伯特利心中微动。

TBC

——————

“我们换回来吧，伯特利先生。”克来恩诚恳地说，“你帮助我的次数已经很多，我用你的力量做了很多我不敢做的事情，现在，我应该回到克来恩·莫雷蒂的身份里了。”

“回到这个身份里，然后呢？”

“然后……”克来恩顿了顿，说道，“我希望克来恩·莫雷蒂已经死去，占据了这个人的身体的是一位邪恶的神灵，一个不会让班森和梅丽莎感到悲伤的，也不会因为两个凡人而动摇的神灵。”

“我要回到我的身体里，在那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说吧。”

“我要帮助安提哥努斯打败战神。”克来恩说，“请您为我做见证，我要帮助她，因为我想要得到她的序列一非凡特性和唯一性——我要尽可能地在这段时间里爬高，要用最真实的神性冲澹我现在的人性，不能让雷霆之神发现，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