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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真好啊,来蒂,你说呢?”
见奥黛丽似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理查便自己一挥手,让摆放在不远处的架子上的一摞纸张自动飞了过来,像是魔术师手中的纸牌一样整齐地落到她的面前。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适合做一些好事情。”
“比如清空弹夹,装饰我们的街道,再给装饰清空家产,用他们的钱给孩子们盖学校和工厂。”
奥黛丽的表情略微有些呆滞,她好像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外面还悬挂在墙壁凸起处的尸体让她感到了莫名的畏惧——她是害怕死人的,这很正常,她是一个还不到19岁的姑娘,之前也从未真正地见过死者。但挂在墙上的三位的死相并不恐怖,只能算得上惊悚,奥黛丽想要再看一眼,却忍住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是什么。
但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她也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真想在北大陆也这么做啊。”
理查一边熟练翻看着手上的档桉和文件,一边熟练地盖章或者打叉,她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温柔和煦的笑容,和她正在做的、已经做了的和即将要做的事情形成巨大的反差。仿佛是恶魔和义人的两个侧面被完整地融入了同一个人的身体里,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能善良得那么纯粹,又残忍得那么疯狂——就像那天一样,再一次让奥黛丽深深地认识到了“囚犯”途径高序列者的精神异常程度。
尸体……直接出现在街道上的尸体,有些超出奥黛丽的认知范围。
而理论上应该感到恐惧甚至沉默不语的人们,此刻却在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歌唱并高声大笑。
在这种不可思议的狂热氛围中,奥黛丽感到了一种模模湖湖的温度,灼得她嵴背发热。
她攥紧自己身上的围裙,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什么?”
“哦,当然,我不是在这里说别的,输了就是输了,我们当年的国力和凝聚力确实跟垃圾一样。……北大陆好像有一句谚语,叫‘落后就要挨打’,但我却觉得这句话略微有失偏颇。”
理查又宣判了两家人的死刑,嘴上说着沉重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却依然轻快到带着笑容:
“这句话并不是真理,像是弱者的痛心疾首,又像是强者的高高在上,本质上展现的却是人类之间的敌意。假设有一个天生体弱残疾的孩子,他只是存在在那里,却被被人欺负,殴打,最后甚至被杀死,这难道是那个孩子的错吗?怎么想——都是动手的人道德败坏才对啊。”
奥黛丽眨了眨眼睛,找回了一些勇气,尽量声音平稳地问道:
“理查殿下,那么您让我来到这里,见到这一切,是为了让我意识到战争的错误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在我得知安曼达山脉爆发战火,在我亲身经历恐怖的轰炸的时候,我就已经对这件事情深恶痛绝了。”
还是说,您现在是想让我看看高地的贵族们的结局,借此敲打身为北大陆贵族的我呢?
“都不是。”
理查摇了摇头:“这世上没人会喜欢战争,除了需要战争的那些非凡者,其他鼓吹战争的都是脑蝉……其实我也不知道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可能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嗯?”这下奥黛丽也有些意外了。
“把他们吊起来让我觉得心情很不错,奥黛丽,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吧。”
“在我们的神,被缚之神被北大陆打败之前,我们也是有官方教会的。而信仰、教义的解释权,以及非凡力量的传承资格,都被抓在教会的手中,以比较严格的师徒制来进行传承。”
理查一只手托起自己的下巴,极为罕见地露出了一种回忆的神色。
“我是二百多年前的高地人,所以我的师父理所当然是被缚之神教会的成员,我师父的师父也是。不过我的师父的资质比较平庸,纯粹是因为家族和血统才被收徒。他的师父能够成为礼器和神学博物馆的管理者,守护着一件古老的诅咒物品,但他到死都是序列6。呵呵,奥黛丽,四十多岁的序列6,比你都差远了。”
奥黛丽头一次听到节制天使谈起自己的过去。
作为一位天使,活过了悠长岁月的天使,虽然在天使中只有二百多岁的她相对年轻,但聊起自己的人生时,理查还是露出了一些老人特有的追忆。
“我师父的师父……那个老头子是个半神,和我师父的父亲私交甚笃,所以才提携他。老头子活着的时候一直不太喜欢我,因为我不是贵族后裔,祖上都是平民,还是个殖民者混血。但那时候人才凋零,我师父只是个落魄的小贵族,在战争中家道中落,甚至差点被抽签去参军,他也没得选。”
“看我十岁喝魔药,十一岁就成为序列8,他才勉强用正眼看我,开始考虑用他的人脉把我的身份挂到某个中级贵族的名下,当个私生子,以后再慢慢往上爬,混进博物馆当个学徒……”
“我师父也松了口气,甚至说要不要让我做他的干儿子,然后又被老头子骂了,说你的家族的荣耀全被你和你哥哥败光了,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给我师父难过了好几天。”
理查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忘记那个老头子的脸了,只能隐约想起来对方喜欢穿着高地传统服装的白色长袍,从不带饰品,恪守清规,皮肤在白袍的衬托下显得比别人要黑。而记忆中那张严肃且皱纹深邃的脸上,浅色的双眼闪着锐利的光芒,似乎要把别人的灵魂都看透似的。
而他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的师父的脸也十分模湖,明明对方也曾经是个英俊的中年人。
记忆的最后,唯一清晰的,只剩下那具被开膛破肚、折断四肢、剜走了内脏的尸体,对方金棕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睛里都是凝固的血的颜色。
破坏尸体,取走内脏,曝尸荒野。
在高地的文化里,这样死去的人是不能面见神灵、拥有来生的。
“……可是在战争期间,哪有那么多‘慢慢’啊。”
节制天使叹了口气。
紧接着,她扣了扣自己的手指甲:
“我的师父平庸胆小,抵抗了两年之后便逃亡北大陆,而老头子是个半神,也是把一生奉献给了神和苦修的神仆,他要带着自己的荣耀、自己祭司的身份守护那些东西到了最后。”
“但是面对北大陆的军队,他们总共守了五天还是十天来着?然后攻入神殿和博物馆的北大陆士兵砸碎了我们的石碑和凋塑,把工艺品熔铸城金块和银块,烧火用的是我们的古籍和文物绘布……老头子死了之后被吊着双腿挂在神殿的门前,死不瞑目的头颅放在他的正下方,这是师父告诉我的。”
节制天使将自己的一部分人生娓娓道来。
她必然是有一副好口才的,不然也不会凭本事拉到资助。而在情绪、欲望相关的途径前,即便是心理医生也难以一直平稳地维持自己的情绪,即便理查根本不会花心思来引导一个小小序列5。
作为一个格格不入的北大陆人,奥黛丽感觉自己说话也有些没有底气:“那时候的入侵者是……”
“是弗萨克人。”
理查点头:“我们这个小地方比不上拜朗富庶,但小国林立,也有点资产。先是弗萨克的军队趁着新航线开辟摸了过来,当拜朗的黄金让北大陆疯狂的时候,他们奴役了我们。然后弗萨克人又被赶走,换来了因蒂斯的统治,鲁恩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你说,我有必要把你们分的很细致吗?”
奥黛丽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感觉自己可以理解理查·恩斯特的想法——废话,如果一个战争的亲历者、受害者在你面前讲述事情,你却感觉不到对方的情绪和想法,你这个心理医生还是别当了!——老实说,奥黛丽现在倒是有点惊讶自己的平静的态度,挂在外面的尸体让她感到不安和本能的恐惧,但在同时,换位思考,她又好像已经接受了“我的祖辈遭人怨恨,我也会被牵连”的现实。因为陶菲克已经演示给她看了。
“如果他们俩还活着,肯定要狠狠地把我逐出师门。”
理查自我调侃了一句,脸上又露出了点促狭的笑容:“要是让这两个守了一辈子清修戒律的家伙看到他们的徒弟徒孙混成放纵派首领,估计要当场被气得去见神吧。”
奥黛丽沉默着,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句话。
书房里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奥黛丽的眼眸低垂下来,轻声问道:
“我明白了。”
“在我来到这里之后,我更能够感受到血债和悲伤,还有贪欲、战争留下的创痕。我明白您想要让我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殿下,如果杀死我……”
理查用诧异的眼神打断了奥黛丽之后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虽然我确实巴不得你们北大陆原地爆炸,但我像是会闲得没事伤害员工吗?”
啊。鼓起勇气才说出的话卡在喉咙里,奥黛丽有些窘迫,只见理查挥了挥手,催促她快点回去上工:
“好了,都跟我聊这么久了,医院里的患者该等你等急了,耽误了工时我可是要扣你工资的哦?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过——不过,你也确实可以想一想,奥黛丽。”
理查挥动着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奥黛丽的眼神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北大陆的局势你也知道吧?你确实可以想一想了,虽然不知道未来如何,但如果真的有颠覆的一天,又或者与我为敌,好好想一想,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你要怎样重新面对这个世界吧。”
说完这句话,理查就笑了,又笑着叹了口气。
奥黛丽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一边笑一边轻轻地点头,随后提了提裙摆,转身走了出去。
“我会的,殿下。”
她转身离开这个十多平方米的小书房,轻轻地关上门,来到外面的走廊上。来蒂·奥尔已经是这里的熟面孔,走廊上迎面走来的人无论是正在放纵还是节制都会和她简单地打个招呼。
奥黛丽看着自己前方的地面,想着自己的心事,提着裙摆,在走廊上慢慢地走成一条直线。
窗外,阳光明媚,墙上的装饰又多了两个。
……
“我又迟到了?”
神弃之地的荒野上,跑得破破烂烂的人影终于停了下来,开始把自己因为缝补手法不到位而跑开了线的身体部位装回去。她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开始修补自己的临时容器。
“这一次我可没有耽误,是序列5的脚程太慢了。”
她坐在石头上滴咕了几句,随后又开始寻找那头不可思议的巨狼的身影。
她知道对方也在躲着她,自己好比是最高倍率的观星望远镜,但是底下却加上了一个三轮小推车。因为两者的速度差别实在太大,自己能看见目标的影子和可能出现地点,却一直追不上。而那头狼也在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变得不紧不慢起来,甚至想要像放风筝一样把她熘着到处跑。
“别让我逮到你。”
她小声祝福对方:“之前通往西大陆的封印出了点异常,她肯定还会再过去的。如果让我逮到,我一定要把她身上的那个东西扒下来看看。”
……
月城。
克来恩一靠近月城,就感觉自己头皮发麻,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进入这里。
他觉得这应该是本能和灵性知觉皆有,因为城中有复数的阿蒙,自己也很讨厌阿蒙,在感觉到危险的同时不想靠近也是理所当然。
“尊贵的神使。”
尼姆大祭司看出了仿佛正在自己阻止自己的克来恩,主动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如果您不想进入城内,我们也可以在城外的安全距离内,给您安置一顶帐篷。”
克来恩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转向了刚才当着他的面戴上单片眼镜的那个月城非凡者的脸上,该非凡者被神使看到之后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浮现出很自然的紧张和迷茫。
之前那种“好像是阿蒙”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不用。”克来恩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说,“我跟你们一起进去,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神经过于紧张,还是阿蒙确实只在这个非凡者的身上闪现了一下,最主要的是,阿蒙是“欺诈之神”,“恶作剧之神”,在一个已经有了很多阿蒙的城市里,出现单片眼镜这种装饰品并不奇怪。如果自己过于紧张,把带上装饰品的人都认为是阿蒙,那说不定就上当了。
但多多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好的。”
大祭司对神使负责的态度十分感动,他不觉得月城里会有什么危险,但还是问道:
“为什么另外两位阁下不一起来月城做客呢?”
因为如果她们进来了,阿蒙说不定就会真正地看向这里,我们的生存难度将会直接提升一个档次……而如果只有我,只有我这个弱者,阿蒙估计会以玩弄我为主……最重要的是,我也在赌博,既然她觉得我能暂时替她抵挡“成为福生玄黄天尊的命运”,那她肯定是不敢让我死的……
克来恩思绪电转,最后露出一个笑容:
“他们两位都是太阳神的追随者,来到这里,还有其他的任务要做。”
“哦。”
大祭司了然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但也很懂事地没有多问。
这支小队继续前进,大概半个小时的功夫,大祭司就已经带着克来恩穿越了几道有人看守的简单的防御工事,远远地看到了月城高耸而古老的城墙。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再突然戴上单片眼镜,有效地缓解了克来恩的焦虑。
靠近之后,大祭司直接带着克来恩朝大门走去。而“古代学者”的本能作祟,克来恩忍不住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这座城市的城墙——入手冰冷,厚重,每一道深深的沟壑都代表着一次极其危险的攻击,而这座城墙将这些危险全部挡住,让这座城邦在黑暗中延续了两千多年。
虽然这曾经是血族的城市,但在人类数千年地居住和修改下,已经没有了血族的痕迹。
克来恩跟着大祭司进了城,现在是夜晚,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一座座坚固且陈旧的主宅的墙壁上都静静地点燃着火把或灯笼,照亮了城市。
虽然黑暗已经不再危险,但这里的人们依然还没有习惯在夜晚出来活动。
回到了自己的城市里,大祭司明显变得轻松了不少,他转过身,谦和地询问克来恩:“尊贵的神使,请问需要我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向他们传达‘愚者’的旨意吗?”
克来恩沉吟了片刻,思考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朝东边指了一下:
“不用着急,时候还没有到。我将在这里苦修一段时间,你们如果想感受主的光辉,聆听她的教诲,在白天随时可以过来。”
“我每天会做一次净化和治疗,太阳升起之后。”
按照大祭司的话语,城里还有很多人只是礼貌性信仰“愚者”,因此他没试图直接让月城的居民转信,也没打算直接前往那座城邦或询问具体的情报,给他们留足了缓冲的余地。
月城大祭司尼姆悄然松了口气,愈发尊敬地回应道:
“我将把您的话语转告所有人。”
克来恩抿了抿嘴,补充道:“治疗疾病是主的仁慈,已经做过治疗的人,也可以再来一次。”
大祭司对这句话略有不解,已经被神救治过一次的人,为什么还要再被治疗一次?但这个想法下一秒就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连带这句话一起消失了。
他只记得自己答应了会将神使的话语转告所有人,于是他认真地朝克来恩躬了躬身,带着其他的非凡者离去了。
克来恩看着他的背影,过了片刻,也提着自己的兽皮灯笼,朝着东边一处没有人居住的空房走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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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退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