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雁在他心中,是个无比孤高的存在,他根本不曾想过,她成为母亲的模样。
他没有看见卫雁。
窗墉半启,他实在很想奔过去向内张望,瞧瞧她是否就在里面。
“父亲?”徐骞感受到父亲的怪异,下意识地换了他一声。
徐玉钦陡然惊醒。他差点……差点坏了孩子的大事!
如今,他已不是一个可以任性妄为的世家公子,他是个父亲,是孩子最信任最崇拜的人。
他点了点头,“侯爷别来无恙?”
他淡笑着,迈步上前,与赫连郡见礼。
徐骞呆住了。
那个爱喝酒,大嗓门,穿一身粗布衣衫,无所事事的汉子,他的未来岳父,是个侯爷?
他从来没听说过敦煌郡出过侯爷。
他还以为未婚妻子的家世贫寒,虽然见到未来岳母屋中陈设时有猜测过对方的来历,但从青青身上,他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不会绣花,不大认字,喜欢到处跑,是个十足的野丫头。她是侯爷的女儿?
她是贵族女子?
徐骞突然觉得很好笑。
卫雁喜欢男子干干净净的,喜欢抚摸他光洁的下巴,因此这十几年来,他都未再蓄须,而对面的徐玉钦,却在三十岁后,就留起了一把美须。
他瞧着,心里有些羡慕,“多年不见,想不到你我还有今日这等缘分。你家小子本侯虽不大喜欢,但本侯的闺女喜欢得紧……”说着他叹了口气,瞪了徐骞一眼,“便宜都让你家这小子占了,不容本侯不应允求亲……”
言下之意,还是不大情愿结亲的。徐骞低了头,满脸通红。
徐玉钦厉声喝道:“骞儿,可有此事?”
“父亲,我……我与青青……发乎情……止乎……止乎……”
止乎礼?青青太主动大胆,他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除了与她滚下马那一回,没一次是他主动的……可是当着两个长辈的面,他怎么能把青青供出来?
他只得低垂双眸,认命地道:“是孩儿无状,请父亲责罚。”
“竖子!”
徐玉钦冷声一喝,把赫连郡都吓了一跳。
多年不见,姓徐的脾气长了不少啊,这么一皱眉,一板脸,还真挺吓人的。连他都替徐骞那臭小子捏起一把汗来。
徐骞噗通一声跪下来,“是孩儿有负父亲教诲,失了君子之风,给父亲蒙羞。父亲不要气坏了身子,您罚孩儿吧,都是孩儿的错。”他又向赫连郡磕头,“是晚辈无礼,一时情不自禁……晚辈不敢狡辩,请伯父责罚!”
他这么真诚认错,倒让赫连郡不自在起来。他掩饰般的咳嗽一声,转过头对徐玉钦道,“呃,那个,算了,既然两人决定成亲……就……就算了……”
他先告状,说人家小子手脚不规矩,现在又主动放过一马,徐玉钦却不领情,道:“君子立世,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侯爷莫纵着这竖子。你去当门处跪着,心中默念君子处世道三百遍再起来!”
徐骞乖巧地应“是”,当真行至门口,跪了下去,默念起来。
赫连青青本在房中隔着窗子偷听外面的说话声,想到心上人那般人物,竟跪在敞开的院门前,让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她怎么能忍?
她也顾不得在未来公爹面前装贤淑了,一头冲了出来,“别罚他!要罚罚我!”
赫连郡登时黑了脸。
赫连青青叉着腰,一声大喝,惊得徐玉钦几乎将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将出来!
这就是儿子的心上人?
只见此女浓眉如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鼻子高挺,嘴唇薄如刀锋。如这样的五官长在男子面上,大约十分俊朗英气,可偏她是个女子……
她足有近七尺高,几乎与长子不相上下,听长子说,此女才满十四……过得两年,岂不高过了他那长子?(古人的尺,比现在的尺短些,在这里用七尺表示青青比较高大,不必深究。)
她穿着一身新做的绣花裙子,踢着大步走过来,嚷嚷道:“他没对我无礼,徐世叔,你别听我爹胡扯!”
又对徐骞嚷嚷:“让你跪你就跪啊?你赶紧起来,赵龙赵虎他们本来就总笑你文弱,你还跪给他们看,他们更要笑你了!”
徐骞上门求亲的事传出来后,赵家两个小子没少找他麻烦,想到那两人,他只是笑了笑,“父母之命大过天,我做错事,父亲罚我,我并不觉得有甚丢脸。最重要反省自身,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今后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才不负父亲教我育我的苦心!”
徐玉钦暗暗点头:“罢了,既然赫连小姐介意你当门罚跪太过丢脸,你便起来吧,今晚回去,抄写三百遍君子处世道,明日验看,若有字迹狂乱,心绪不忿者,重处之,可听清楚了?”
徐骞这才起身,端正应道:“是!”
赫连青青直恨自己害了心上人。罚跪有什么了不起的?罚抄才是要人命啊!她最怕她娘罚她写字了!她同情地望着徐骞,不知说什么才好。
赫连郡瞪大了眼珠子,惊愕得合不拢嘴。徐玉钦真行啊,把儿子训得这么乖,让他跪他不敢站,让他站他不敢跪着,还口口声声不负父亲教诲……他转眸瞧了瞧他自己的闺女,摇头叹了口气。
不行,他得给自己的女儿也争争脸,他便笑着抿了口酒,“你这小子倒听你的话,你这爹当的,很不错嘛!想来有你看顾,这小子犯不成大错。内子为本侯生了五个孩子,只有这一个闺女,是本侯跟内子的掌上明珠,如今许了你家小子,万不可慢待了我这闺女!”
徐玉钦心中泛起浓浓的酸意,卫雁竟给他生了五个孩子。她那么柔弱,那么纤细,真是难为她……
不过,他抬眼,又暗暗瞥了几眼正跟儿子说话的赫连青青,这真是她的女儿么?跟她一点也不像……会不会,她死于宫中之后,赫连郡在本地另娶了旁人?
当时听闻噩耗,他足足伤心了半载,躲在书房中,什么人都不见,疯狂地一遍遍默写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早已刻进他的骨髓当中,在他的血液之中流淌。
乍见赫连郡,想到有可能她就在与他一窗之隔的屋子里,他的心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可此刻,他却又不敢确定。赫连郡的妻子,也许另有其人。她早已香消玉损,只活在他的回忆和梦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