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怀念京城富贵的生活,常常惦念那些华服美饰。她的女儿又是花容月貌,长在这个风沙不断的地方,连一身软烟罗的裙子都没能穿过。
所以卫雁一说要送她走,她立刻就答应了。
卫雁不怕他们离了自己会过不好,她前些年也想过回迁中原,早早在外头置了宅院,下人也都是现成的,张二力还在附近开了两家铺子。有张二力照拂,她不担心卫贞过得不好。
让她担心的人,是张二力。
转眼十年过去,张二力二十九岁仍是独身一人。
他不娶妻,一门心思的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好,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
邱华在几年前终于迎娶了勺儿。他等了勺儿五年。
好女怕缠郎,他这分坚持,终于让勺儿相信,他是真的心悦自己,矢志不移。
勺儿如今就住在隔壁的巷子里,邱华是远近闻名的回春妙手,小两口过得十分满足惬意。
待一年后卫贞跟太原一个武将之子订了亲,卫雁担心的事就只剩下了三件,第一,张二力的婚事;第二,卫进跟长子、次子读书的事;第三,女儿青青。
张二力耐不住她的苦劝,几个月后就寻媒人给自己讨了一房妻室。卫进读书十分勤奋,十四岁那年去了外地的书院,跟一个远近闻名的“青竹”先生读书。长子赫连隐少年老成,稳重寡言,写得一手好字。次子赫连修文秀内向,乖巧孝顺,做事最让她放心。两个幼子还小,跟着她学认字,读论语。
一切都看起来很祥和,美好,如果女儿赫连郡青青没有出逃……
被拘在屋里弹琴的青青留下一封书信,用狗爬似的大字通知他们,“阿爹,阿娘,我去书院找小舅舅,家里太闷,我玩几天就回来。”
竟是夜里就走了,等赫连郡追上去时,已迟了。
回来一瞧,隋兰正在自家院子里抹眼泪,“卫妹妹,青青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那俩小子就只有听话的份儿。我能保证,这回又是青青拿的主意,他俩是放心不下,跟着去的。”
赫连郡一听就恼了。他闺女离家出走,那俩小子也跟着去了?
就算是私奔,也得一男一女你情我愿才行。那俩小子算什么?哪一个配得上他闺女?
卫雁脸色阴郁,也不看隋兰,“不管是谁的主意,三个孩子在外头,太过危险了。万一被有心人套了话去,他们说漏了身份,岂不因咱们当年的事害了孩子?”
一抬头,看见赫连郡牵马缓缓走入院中。他将马栓好,走向她,“……早就出了城,守城的是我从前的部下,都说没见过孩子,会不会还在城里?”
卫雁摇了摇头,隋兰道:“赵昌到处都找遍了,没人瞧见那三个孩子。我家老大会武我不担心,我家老二却自幼就体弱……虽有两下三脚猫功夫,却是得日日服药的……”
隋兰怀着次子时,众人遭遇过一次朝廷的抓捕,赫连郡跟赵昌都被带走了。她忧心太过,伤了胎气,次子先天不足,乃是弱症。后来跟着赵昌习武,强身健体,行动与常人无异,却离不得汤药,否则便会不时晕厥。
赫连郡沉默地低下头,上前挽住卫雁的手,久久不语。
卫雁推他,朝他打眼色,隋兰就在面前,他这般亲密的行为,让她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他们已不年少了,赫连郡这两年,鬓边也添了不少白发。
“你别太担心。”他低声道,眼眸专注地深情地望着她,“我待会收拾一下,去书院找他们去。一来一回大约得十来天,等赵昌回来,我嘱咐他一声,你在家里有事就找邱华跟赵昌他们,别一味自己逞强。要是遇到大事,你就发响箭通知玉门都尉府,我这辈子没别的本事,从前的部下却都还认我这张脸,给几分薄面。你在家里,不会有事的,嗯?我一定好好的把青青带回来。你别太忧心,别胡思乱想,知道了么?”
卫雁觉得自己眼眸发酸,强忍着挤出一个笑来,“你只管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赫连郡深深地凝望她,没有言语。
可在他心里,她就是个孩子。这两年他年岁增长,已现出老态。可她风华依旧,仍如葱茏花木般动人。她总抱怨自己又添了白发,却怎多得过他?
他本就年长她许多,让她在最好的年华里,跟着自己来到此处受苦,一连生育五个子女,为生活琐事忧心,为子女们的前程费尽思量。待孩子们大了,他却老了,他有时甚至数着日子,想自己还能护她几年。
她一直不知道,自打他过了不惑之年,就偷偷的在求道,想让自己体魄更强,不让岁月夺去他一身力气。早几年还觉得十分见效,总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这两年却明显感到自己开始有了气短、胸闷的毛病。
他没跟她提及。
他是她的天,是她一辈子的倚靠,他要把她放在手心里仔细呵护,岂能让她为自己忧心?
如果此刻不是隋兰在侧,他也许还要低下头,亲亲她的脸。
收起眼中潮水般的深情,他垂目道,“那我走了。”
赫连青青的确去过书院,找过自己的小舅舅卫进。
卫进板起脸训斥她一番,要亲自送她回去敦煌。
赫连青青就把赵家两个小子扯了出来,“舅舅你放心吧,有赵龙赵虎护着我,路上不会遇到危险的!我保证,立刻回家去,绝不在外面流连!舅舅,人家真是太想念你了,才跑出来瞧你,你不但不高兴,还板着脸训人,人家好委屈……”
她撒娇耍赖,总算胡混了过去。
这时,一个身穿白色儒衫的少年从他们跟前经过,本板着脸的卫进突然躬身行礼,恭敬地唤了声,“师兄!”
少年转过白皙的脸孔,淡漠地微微颔首,“卫师弟。”
然后他昂起头,负手而去,
赫连青青登时不忿道:“这人谁啊?好大的架子!小舅舅,他瞧着还没有你大,你怎么对他那么恭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