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紫歆醉酒大骂各家夫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都。徐玉钦果然首当其冲深受其害,御史参他的折子竟比参那些贪官污吏的还要多。
皇上也找他谈过一次,希望他能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中,先做好前两样。
“如今四海升平,国富民强,外敌轻易不敢来犯,内廷规整有序,朝臣协力同心,徐卿莫要太过操心国事,若有必要,休沐几个月,好好整治整治内宅……也免得无知妇孺给徐卿添乱……”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毫不隐晦地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再插手朝中事了,好好回家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
从前他是宇文炜的智囊之一,是宇文炜的宠臣和心腹。他以五品低阶的职位晋为一品侯爵,已是开国以来绝无仅有的特例。新皇会疏远他、猜疑他,是他早就想到过的。只不过真到了这时候,情况会是如此的不堪。
他想到赏花会那晚,郑紫歆怒气冲冲地来到他的书房,砸碎了他书案上的砚台,撕烂了他手里的书册,声嘶力竭地跟他吼道,“你是不是没了那个女人就活不成?你是不是非她不可?那你不如跟我和离,我受够了你们徐家的窝囊气!”
在这个时候,和离,只是又给人添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他已经成为了京城的一个笑话。他本人,他的家,他的妻子,都是笑话……
徐玉钦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的愤怒,如何的两手发颤,他揪住郑紫歆的衣襟,重重地将她推倒在地。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从那天起,没人再见过郑紫歆。
徐家后院的一个小楼中,一盏昏暗的小灯燃在被木条封死的窗前,郑紫歆埋头在无边无际的佛卷当中,浑身被檀香气息浸泡着。慈悲的菩萨在她身后祥和地目视着她,她始终不肯回头瞧那佛像一眼……
她被强行送到了佛堂,对外宣称,她是要为孩子的祖父、体弱多病的靖国公世子祈福。
身材圆润的郑紫歆快速地消瘦下去。她不施粉黛的容颜看起来十分苍老。
原来真的有人能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卫雁闲适地倚在榻上翻看一本古籍,勺儿走进来,轻手轻脚地放下一只精致的描金盒子。
卫雁抬眼,“他又来了?”
勺儿点头:“说是太后她老人家想见见小姐,特送来一副头面,给小姐进宫穿戴。”
卫雁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连这样的小事也要操心……”
勺儿抿嘴笑,“小姐自己不肯承认罢了,侯爷向来对小姐关心得很,事无巨细地为小姐处处打算……”
“你不是也被他收买了吧?”卫雁白她一眼,拿过盒子来打开看了看,“是金刚石?”
勺儿摇头:“奴婢不认得,但侯爷送来的,哪样不是好东西?”
卫雁挑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倒是事实,赫连郡近来不怎么来烦扰她了,却总是送东西进来,有时是些精巧点心,有时是些有趣的小玩意,他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告诉她,他在等她的答案。
可是孟阁老一直不肯应允他娶她进门。她就也倔强地不肯答应。她有她的傲气。
就算有一天孟阁老同意了,她也未必就甘心嫁了。她总觉得自己跟赫连郡不是一路人。她从前喜欢的是徐玉钦那种谦谦君子。
两天后,卫雁按品妆扮,进宫面见孟太后。
孟太后先是太后,接着成了太皇太后,现在又变成了太后,一生也算颇多波折。
她是第一次见孟太后。
从前听说孟太后很喜欢姚新月,觉得她谦和温顺,模样又好,也曾动过心思想撮合她跟赫连郡。对赫连郡这个外甥,她是真心疼爱的,不考虑家世背景,不考虑派系关联,一心想给他找个贤惠温婉的妻室。
赫连郡说自己心悦卫雁,非她不娶,但孟阁老从中阻拦,希望太后姨母能出面帮他周旋。
她听说过这个卫雁,跟自己的孙儿宇文睿曾经不清不楚,还与徐玉钦定过亲,听说还跟什么书生私奔过。不管事实如何,一个女孩子家,只要有了这样的名声,就不可能嫁的出去,更何况还是要嫁给她的外甥,当朝最受圣宠的侯爵。
耐不过赫连郡的几番催缠,她只得折中道,“哀家先亲自看看这女子再说。若是真的好,必定为你做主。”
太后在寝殿召见了卫雁,重重金线镶珠的幔帐之后,孟太后慵懒地斜倚在榻上,卫雁跪地参拜,她许久未曾开口说“平身”。
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跪在帘外的女子。
纤秾合度的身段,艳若桃李的容颜。姿态优雅,颇有仪范,看得出自小规矩学得极好。
孟太后却觉得她太妖媚了些。姚新月的清新纯美更合她心意。
据说,姚新月的死,跟这女人有些关联。虽然赫连郡都扯到自己身上,可她还是有办法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这女人并不是个一味善良好欺的人。
向来蛮横要强的郑紫歆更是被这女人毁了一生,她不请自来地出席了一回徐府的赏花宴,就导致郑紫歆的恶名远播,被徐玉钦彻底厌弃。听说如今徐家中馈又落在了大奶奶梁氏手里。
这样的女人若是放在赫连郡的后院,岂不闹得鸡犬不宁?
这样的睚眦必报,这样的狠辣手段,若是将来赫连郡想纳个妾添个人,她岂不无声无息地就弄死了人家?
而且这妖艳的脸……红颜祸水,她更是祸水中的佼佼者。跟她有过关联的男子,哪一个下场好些?
宇文睿谋反了,如今败走天涯生死不知。
徐玉钦被弹劾,在家中称病不朝。
据说跟她私奔的那个书生死了……听说是为了保她而自尽。
她自己的家人、父母,更是死的死,痴的痴……
这分明就是个丧门星啊。
孟太后觉得周身冷极了,示意宫人替她盖了床薄衾。
卫雁知道孟太后没瞧得起自己,她进来参拜,孟太后就那么斜倚在榻上,都没有起身。不用说,她也知道孟太后是怎么看她的。孟太后不可能答允她跟赫连郡的婚事。
这样也好,这样,那人就肯死心了吧?那她也就不用烦了。
她以为自己能轻松一点了,心头却像被堵住了什么,难过得想流泪。
在天家面前,自己总是受辱的那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