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面前花一般的面容瞧了又瞧,胸臆澎湃,欢悦喷薄,呼吸不定,甚至有些粗喘,他低声命令道:“你再唤一声!”
此时他显得有些孩子气,卫雁笑了笑,才又唤道:“徐郎!徐郎!听清楚了么?”徐玉钦只觉得她的声声呼唤,有如仙乐,听在耳中,荡在心头,叫他心跳如鼓,呼吸急促。
那唤过他“徐郎”的嘴唇,近在咫尺,稍稍靠近,就能……
他缓缓低下头……
卫雁羞涩地扭过脸,一个轻吻,落在了鬓旁……
她柔声说道:“徐郎,如果你想,可以早些来接我……”
他还在为那偏失了准度的一吻而暗暗失落,听了她的话,一时没能明白。
须臾,他清醒过来,不由心头一震。
他哑着嗓子问道:“你……你……是真心的么?”
她说,“早些来接我……”,分明就是暗示:她愿意早点嫁给他!希望他将婚期提前!
而他这一问,却是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问了出口!
他与她的婚事,本是一时权宜,为了帮她脱困,他自认为她夫婿,两家人因为不敢触怒龙颜,只得弄假成真!他一直很清楚,她父亲卫东康是极不情愿的。自定亲之后,每每准翁婿在外头碰面,虽不至于劈头盖脸的将他喝骂一通,但对方眼中的倨傲和不屑,让他清楚的知道:卫东康对他这个未来女婿十分不满!而她与宇文睿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那被他亲眼目睹过的亲昵,宇文睿亲口说起过的那句“她早已委身于本王”……,皆如一根根细刺,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可他不敢问。甚至想也不敢想。
他怕自己无法承受那些真相。
他总是笑对着她,总是显示出无尽的耐心和信任,可在他心底某一角落,藏着他从来不敢触碰的惊疑……
如果她根本是无可奈何地应承婚事,如果她根本不愿意嫁他,甚至,她的心里也许根本只有那人的影子……
他该怎么面对她?他该如何自处?
问出这一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对他来说,何其艰难!这是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自尊,放到她面前,等待她的温柔地怜惜或是,无情的践踏!
没有给他太多煎熬的时间,卫雁想了想,便点头说道:“嗯。徐郎,我知道自己这样,毫无淑女风范,甚至有些……恬不知耻……,可我是真心的,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出于真心……”
听到如此醉人的答案,他仍不敢相信,“你真的……甘心……嫁给我吗?我只是六品编修,虽是国公府出身,可我不是世子,家业爵位都与我无关。见到他……,我需俯首称臣,跪在他脚下,听他‘教诲’。甚至,明知他觊觎于你,却不能……”
“徐郎!”她打断了他,微笑道,“我愿意的。你不信我吗?”
徐玉钦只觉双眼酸涩无比,连忙闭上眼睛,苦笑道:“非不信你,是我不信自己。……他毕竟,比我好太多……”
“徐郎……”卫雁眼底漫过一抹心殇,“你介意我曾对他许嫁,对不对?其实我知道,是我配不上你……”
“不!”他骤然回过身来,将她肩膀按住,“就算你心里有他,就算……我……我不会放开你!雁妹,我……我……大概是疯了,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自我初见你那日起,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我变成了一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在你无可奈何之际,迫你许嫁。我这般无耻下流,轻浮无礼,每次见你,总是满口胡言乱语,戏弄于你,看着你羞涩恼怒的样子,心里就十分欢喜。我如此不堪,是我配不上你!雁妹!雁妹!我……我真恨这样的自己……”
他紧紧闭着眼睛,嘶声呼唤,沉痛而羞愧。
她将头仰起,含着泪温柔地看着他说道:“徐郎,我是你的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是你的。我心中没有旁人。我……我……我的全部,都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他怔住。她的意思是……是他理解的那样么?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底那块大石顷刻消失,他将她双手紧紧握住,暗暗发誓:
此生,绝不放手!
雷声越来越近,大雨很快就要倾覆而来。她没有急着走,他也不说要相送。
吴文茜上楼时,瞧见郑泽明坐在阶梯上,见她上来,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走进里面去。
吴文茜暗暗纳罕,下人在巷中守着,说他们三人在珍品斋相候,为何郑泽明却坐在这里?那表哥和卫小姐……?
此时,里面传来情绪已然平复的徐玉钦的声音:“泽明怎么去了那么久?外头有人么?”
“嘿!小人在此,徐郎有何吩咐?”郑泽明笑嘻嘻地站起来,引着吴文茜走了进去,“我跟文茜姑娘刚上来,什么都没听见!”
卫雁的脸瞬间红透,以手抵额,不敢看人。
徐玉钦笑道:“泽明,你在外面多久了?”
郑泽明掰着指头,双眼看天,似乎在计算。徐玉钦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他方笑着答道:“文茜姑娘是刚来,可我就跟在你们后头呀,倒是你们谈得过于‘投入’,将我这个大人物给忘了……再说,我也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啊。哎,我告诉你,外头那个楼梯坐起来挺舒服的,下回你也试试?”
卫雁闻言,更是抬不起头来,羞涩一礼道,“抱歉,出门时不曾与家中长辈打招呼,卫雁不便久留,来日再向几位致谢。吴小姐,郑公子,……徐公子,再会!”
郑泽明怪笑道:“哎,别走啊,卫小姐还没尝到那道‘含翠一品鲜’呢!”
卫雁却已逃得远了。
徐玉钦持伞立在滂沱大雨中,望着眼前“卫府”两个金漆大字,视线渐渐迷蒙。
卫雁已换了家常旧服,坐在床头擦拭头发,如月走进来,悄声道:“小姐,四喜来了,说老爷叫你去。”
卫雁顿下手中动作,想了想,叫如月取出一套胭脂色新衣换上了。
她将头发挽起,随手从妆奁里拿出几根发钗,别在头上。想了想,又取出一条珠玉璎珞,挂在颈中。
她撑着伞步上丹樨,四喜禀告道:“小姐来了!”
卫东康抬起头来,诧异地挑了挑眉。长女素来装扮清淡,今日却……
“父亲找我有事?”卫雁行礼。
“你今日去了何处?”卫东康开门见山,面色微沉。
“与吴小姐去了外面,见过徐公子和郑公子。”她不准备掩饰,也不准备说谎,父亲既然问起,必是已知晓了她的行踪。
“你与徐家小子频频私会,料不到竟会叫我知晓吧?”卫东康厉声喝问,丝毫不留情面,“卫姜如此,你也如此,是不是要将卫府的脸面全都丢尽,你们才肯罢休?我卫家究竟做了什么孽,竟生了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太子有意结亲之时,你乔张作致,拿腔拿调,我倒以为你是个烈女,想不到,遇上徐家小子,你竟全无矜持,与他私相授受,简直……简直……”
“无耻是么?”卫雁嗤笑道,“我与徐公子见面便是无耻,父亲放任太子闯入我的闺房,又是什么?”
“你还有脸提起太子!”卫东康将案头书册全部挥到地上,“太子与他云泥之别,如何能够相提并论?你既然这么想跟他一处,你去,现在就去!去门外,跟你那个痴情郎君一起给我滚!休要在我眼前给我添堵,给我卫家丢人!”
徐郎在外?
卫雁闻言,立即冲出门去。卫东康在后怒骂:“孽障,孽障!”
雨势甚急,小小的绢伞根本遮她不住,可她无暇顾及,她奔至大门处,大声吩咐门房:“开门!”
雨雾中,一人淡青儒衫,手持竹伞,像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立于门前。
卫雁鼻子一酸,唤道:“徐郎……,你为何在此?”
徐玉钦早已被雨淋透,他微笑道:“雁妹,我舍不得你,我跟在你软轿之后,随你走到这里来。我知道这座宅院我走不进去。可即使隔着这堵红墙,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这般远远瞧着,就像见到了你,就像……你仍依与我并肩站在一处……”
卫雁苦涩一笑:“你这是何必?来日方长……”
徐玉钦笑道:“我竟一日都等不得……雁妹,我想……我想……”
“小姐,徐公子,老爷叫你们进去!”四喜奔出来,打断了徐玉钦的话。
卫雁对徐玉钦对视,皆是一笑,一同跨入门去。
雨很大,他们很狼狈,走进书房之时,卫东康瞧见他们的样子,更是气得掀翻了桌案:“徐玉钦,你这是何意?我长女已许嫁于你,只等他日大婚,因何多番诱我女外出私会?又不顾脸面,立我门前?”
徐玉钦双手交握,跪倒在地:“岳父大人容秉,小婿欲请求岳父大人容许,将雁妹许配与我!两年之期殊遥,小婿愿于今年岁末,迎娶雁妹!”
“胡闹!”卫东康怒拍几案,“婚期已定,岂容你说改就改?她早晚要入你徐家之门,何苦坏了两家脸面?”
“岳父大人!”徐玉钦膝行向前,拱手道,“小婿自知愚钝,非是雁妹良配,而既名分已定,无法更改,又何必定下那遥遥之期,叫我俩饱受相思之苦?只要岳父大人首肯,小婿定可说服家中长辈,为我俩择日完婚。”
“混账!”卫东康怒道,“你当婚姻是儿戏么?你当我们这些老的都死了么?今日你既来了,我便当面将话撂下,你们婚期已定,绝不容变,你若不愿,就叫你祖父上门退婚!我卫府之女,非是那无人求娶的嫫母无盐!今后再叫我知晓,你诱她私会,不需我打上你国公府门去,这门亲事,便算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