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随便请个郎中来给安南侯瞧病,他们这种人家都有相熟的太医,或是养着自己信任的医者,外头郎中开的药他们绝不会吃的。于是大伙儿一合计,决定把安南侯送回孟家去。
孟老爷子听说后,气得不轻。他对赫连郡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他并不似外头传言那般胡作非为,心里还是懂得轻重缓急,是个有智计的。
熟料他几天不见人影,家里面找他都找疯了,竟然是去青楼住了这么多天!还醉醺醺地被人抬回来!
赫连郡在路上时身上的红潮便退下去了,只是旁人没留心,他就眯着眼睛装病,也没说破。
荒唐这么多天,也该回家了。现在并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候,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那么烦闷,明知不该,也放纵自己胡来了三四天。
他一生中这样的时刻并不多,他向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所以孟老爷子气冲冲地过来时,看到的他并没有烂醉如泥,而是洗过脸换过衣衫,正提着刀预备去院子里活动筋骨的他,好端端的,除了身上还有些酒气,精神却算不错。
孟老爷子一肚子的话登时被噎了回去,只阴阳怪气地道:“你舍得回来了?”
赫连郡点头,咧嘴笑道:“去办了点事儿……”
孟老爷子瞪眼道:“办什么事不能先说一声?不是说去喝酒么?一喝就好几天不见人影,知不知道家里一摊子事等着你回来商议?这么大个人了,还没个正经,鲁王那个小姨子是不成了,你究竟怎么想?要不就听你舅父的,娶夏大人家的孙女?”
赫连郡耸耸肩,“我要是没记错,那姑娘才十四吧?当我闺女正合适!”
说到这里,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浅淡的人影,笑着跟他打趣,说他年纪老得足够当她父亲了……
孟老爷子胡子翘了起来:“混账东西!若非你一直不肯娶亲,何至于这把年纪才开始说亲?你少废话,这事拖不得了,夏大人也好,井尚书也罢,这些人都是我们目前需要好好把握的人,你随便在里头选一个,哪个闺女配你都绰绰有余!”
赫连郡嘿嘿一笑:“成啊,那就抓阄吧,老头儿,你替我抓一个,别让孟仁川抓,那人心眼坏的很,肯定得给我找个无盐!”
“混账!”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杵得震天响,“那是你舅父,我打死你这个没规矩的东西!”
赫连郡一蹦老高,嗖地一声蹿出院子,远远地回头朝孟老爷子喊,“老头儿,小心你的老腰,年纪那么大了,别老那么大的火气!”
孟老爷子猛地咳嗽起来,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少年时的赫连郡是个爱表现的少年,为了能让孟老爷子夸他一句,做什么都肯。现在他长大了,心思越来越深沉,都看不明白这小子究竟想的是什么了。
赫连郡走到一处空旷的庭院前,见前方亭子里自己那少年表弟手里拿着剑,正跟一个小丫头说着什么,见他过来,慌忙将小丫头掩在身后,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来了?”
赫连郡撇撇嘴,“小子,跟老子说话客气点!怎么这是你相好的?丫鬟?啧啧,也还不错,小子算是有点眼光!”
少年闻言羞恼起来:“你、你胡说什么?我……我不过……央晴儿姐姐给我做个、做个剑套……不是你说的那种……”
小丫头脸都红透了,屈膝匆匆一礼,捂着脸跑了。
少年攥着拳头,望望跑掉的小丫头,又望望赫连郡,心里又气又急。
赫连郡忍不住笑了起来:“没用!一个丫鬟你都拿不下,真给你老子丢脸!赶紧追去!笨蛋!”
少年提步想走,可望见赫连郡脸上的笑,却是强忍着没有动。
“你别胡说!”少年脸上露出忿忿的表情,“我是个男人没什么,却不能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她真的就帮我做了个剑套!”
还生怕他不信似的,补充道:“她是我娘屋里的二等丫头,我跟她只是凑巧碰见过两回……你……你别胡思乱想……”
说完,他又往丫头逃走的方向瞧了瞧,脸色黯然地垂下头来,叹了口气,走了。
赫连郡倒是挺意外的,这小子年纪不大,还挺会护着人的,一见他来,就先把那丫鬟藏在身后,然后把错往自己身上揽,生怕坏了人家名声……
按说,一个丫鬟而已,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那不就是个玩意?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那小子不仅在意了,还在意得十分彻底。
这里的确不比关外,不比他出生的那个地方。那里民风彪悍,女人也跟男人一般粗野。所以他娘亲那时候总被欺负和嘲笑,说他们中原人就是自找麻烦定了那么多规矩。
他娘亲就是为了一个名声,宁可在关外受苦,也不肯随他逃回京城,就那么一直留在关外,留在那个野蛮的男人身边,守着她的名声,守着她认定的从一而终……
他忽然想到卫雁。
那个被他连累了名声的女子。
她自小生活在京城,是勋贵之家的闺秀,她怎会不在意名声呢?
可她偏偏就答应了跟他假凤虚凰,瞒住阿桑,瞒住了世人……她让宇文炜帮她跟自己划清界限,说不定,也是受够了那些风言风语……
也许她也不是刻意要走到他的敌对面去吧?
赫连郡拍拍昏沉的头,暗骂自己蠢。这已是今天第几次想起那个女人了?
他这几天究竟在抽什么风?
他是不是真的痴傻了?
她家里起火,他立即就奔了去。她说要嫁人,他就喝得大醉……
慢着!
她说要嫁人,所以他才心情不好,所以才回倚红楼去喝酒?
他是不是疯了?他在想什么呢?
她嫁人跟他有什么关系?脸已经丢过了,人人都知道他原来带着到处去参宴的女人其实跟他没关系,那他还介意什么?
难道他还对她真的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成?
疯了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赫连郡觉得自己一定是酒还没醒,他把刀掼在地上,直挺挺地往地上躺了下去。
天旋地转。
眼前的天空浓云纷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雨点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一滴滴砸在他脸上。
他不知为何,左边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
痛得他连起身躲雨的力气都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