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南子挣脱她的揪扯,走上前去,将赫连郡的上衣全脱了去,仔细瞧了他的各处情形,立在床前捋须叹道:“你替他挤过毒血?”
卫雁见玄南子话中有话,重新升起一丝希冀:“是!学着先生取血的样子,给他挤过毒血!先生说动作会加速血流,还说只要不伤及腹脏也许就能救治,所以……所以……我想着,给他将毒血挤出来,也许会减少毒液流入体内……我不知做的对不对,可是先生不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却什么都不做……”
“你救了他一命。”玄南子淡淡地道,卫雁登时眼眸亮了起来,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不过,他的右边手臂和肩膀,必须即刻砍掉!”
“先生,你……说什么?”卫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砍掉什么?他不用死了不是么?玄南子说他的命保住了不是么?大喜大悲在转瞬间,已经几番经受,卫雁的神经脆弱无比,站在原地都觉得头昏眼花,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玄南先生的话,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他要活命,从肩膀开始,右边半边,砍掉!砍去右臂,立刻,马上,这样他也许还有救!听到了么?明白了没有?”玄南子面色沉沉,对卫雁的所为似乎十分不满。他可不是外头那些拿人钱财替人治病的寻常医者,他能出面救治的人,那是三生有幸!这蠢女人竟然惹得他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简直不可理喻!
卫雁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先生,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他能活着不是么?他应该好好活着才是啊!”
“你这疯……”玄南子想骂几句,想到她的身份,强行忍住了。他是圣宫中第一代元老,跟前任圣主一起建立起的圣宫,他发过誓“此生效忠圣宫效忠圣主”,他虽性情古怪,却说话算数,决不食言。面前的女人虽蠢,却的的确确是他的主子。他恼怒地哼了一声,自己跟自己生起了闷气。早知今天的圣主之位会落到一个女娃娃手里,他当初就不该发誓。
此时的卫雁,却怎知他在想些什么,她望望赫连郡,又望望玄南子,想笑,却流着眼泪,声音无比悲切,“他要活着,要威风八面的活着,要张扬跋扈、无恶不作,要欺负旁人、要调戏美女,要意气风发、要伟岸威严,他怎能失去臂膀?他怎能放弃他的戎马生涯,放弃他的那把镶满宝石的刀?先生,真的没办法了吗?真的不能保住他的命,也保住他的手臂吗?”
玄南嘲讽地笑了:“在霍家初次见你,行止规矩,颇有仪范,还曾暗道此女不凡。今日方知,你与寻常山村蠢妇没什么不同。见一想二,得陇望蜀。先是想保他性命,现在又想保住手臂,须知,贪婪是万恶根源!”
玄南子默默摇头,提步向外走去,“救不救他,由得你。耽搁了时辰,误了他的性命,莫对外诬我玄南子无能。”
卫雁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几乎想捶地大哭一场,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有资格替赫连郡决定未来的人生吗?他会愿意失去右臂,在世间苟延残喘吗?
可是,什么会比命更重要呢?她还曾以为他活不成呢,现在,至少有机会活着,至少还有左臂……
玄南子拉开门,一只脚已踏出门外。忽听一道厉喝:“站住!”
玄南子毫不理会,另一只脚跟着踏出,行至阶梯前,又听她沉声喝道:“我以圣宫圣主之名,命令你站住!”
玄南子回过头来:“若老夫不愿,圣主又能如何?老夫离宫而去,对老夫能有何影响?”
卫雁冷笑一声,远远盯着他道:“先生过了多年逍遥生活,似乎忘却了许多事。若非圣宫护佑,你能任性到今日?你能凭着自己喜好,想救治的就救治,不想理会的就不理?你得罪的权贵之人,数之不尽,你觉得他们都是没脾气的,都是宽和大度之人,因此不与你计较?你自己分明清楚,没有圣宫,就没有你神医玄南!世人唤你一句玄南子,尊称你一声先生,是因你的确有本事不假,可这其中,难道没有圣宫的功劳?”
玄南子面色变了又变,多少年了,不曾有人对他指手画脚、言语挤兑,这个小小弱女,竟敢在他面前摆圣主的架子,出言训斥?他的本事,只怕她还不知。不着痕迹地毒杀了她,她到了阎王面前都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在下一秒,那趾高气昂的女子,突然痛哭着跪了下去!
“先生!卫雁求你!等一等,容我想一下。等一会儿,就一会儿,行吗?”
她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个日夜间,承受了多少悲悲喜喜,承受了多少恐惧惶急,她的面容在一夜之间,便似乎老去了几岁!去为另一个人做生死决断,比决定自己的生死,难了太多、太多!
“先生!卫雁愿献出圣物,敬您为主,请您……等一等,就等一等,行吗?”
“卫……雁……”一个虚弱的呼声传来,痛哭的卫雁没有听见,而一旁的勺儿却双眸发亮,嚷叫起来:“侯爷醒了!”
卫雁连忙回身看去,赫连郡睁开了眼睛,全是伤并肿起的嘴唇正艰难地一张一合。
她飞速起身,冲了过去,“赫连郡!赫连郡!你能活着,你能活下去了!玄南先生有办法,他能救活你!”
“卫……”他望着她盈满泪水的眸子,扯开嘴角,笑了,“别哭,我……不……”
“你相信我,玄南先生真的有办法。你会好起来,你会跟从前一样活蹦乱跳!让他试试,你忍一忍,好不好?”卫雁像哄孩子一般,哭着笑着,轻声相劝。
“不能拿……刀,没了……右手,我活着……干什么……”他缓缓摇了摇头,“我宁愿……死……”
卫雁心痛如绞,其实她何尝不知他的骄傲?他怎会同意,用他的臂膀去换一条毫无尊严的生命?但此刻她不能顺着他,看着他选择死路,她得劝,得安慰他,得让他有勇气活下去。别开头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眼睛,她再回头面对他时,硬是挤出一丝笑意,“你别傻了,一条臂膀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比命还重要?你拼搏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打开局面,又跟孟家和好如初,你现在不同了,不再是一个人,你有亲人,有牵挂,你要是死了,他们该有多伤心!你母亲在天之灵,难道又忍心看你自暴自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