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后罩房,是他从来未曾踏足过的地方。他在府中的时间本就不多,甚至不甚清楚哪些人住在里面。
好在某个房中亮着灯,传出阵阵哭声和劝慰声。他走过去,推开紧闭的房门。
凝儿正坐在床沿紧紧抓着胡乱踢打哭喊的冰儿。听闻门响,两个丫头俱惊愕地望过来,凝儿料不到竟惊扰了二爷,登时为自己的失职而吓白了脸。而冰儿望见那渐渐走近的男子,哭红的双眼绽放出久违的光彩。她不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去,她想见他,而他终于来了!有多久了,他不曾单独与她相处过?他身边总是跟着这样那样的人,想当面与他说两句贴心话都做不到。她渴望太久,以致他真正地站在她面前时,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私下练习过千万遍的表情和语句竟然全没用上,张开嘴唇就只吐出一句呜咽:“二……二爷您来啦?”
凝儿低眸退了出去,徐玉钦站在她面前,将屋子里本就昏暗的光线挡住大半,他看起来无比高大轩昂,浓眉之下明亮如星的双眼,正是她梦过无数次的模样。
她太过喜悦,太过激动,想好好瞧一瞧他,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怎么也止不住泪。
“二爷,您能来瞧一瞧奴婢,奴婢即便是立刻死了,也甘愿啊……您能不能,能不能坐在奴婢身边?可以吗?”
他没有动,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无论怎么挣扎也爬不起身的贱婢,不带一丝感情地道,“你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病……似乎不大好,二爷还是远着奴婢些吧,奴婢……差点忘了……别叫二爷过了病气……”
“你并非痨症!”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在她愕然的注视下,残忍地笑道,“你若想活,也许还有机会。原想让你再病个几日,才来问你,既然你已经熬不住了,不若与我说个实话,说不定,我突然心软,留你一命。”
她惊恐地抬起头,指尖颤抖地指着他,“是……是你?是你害我?为……为什么?”
“我害你?你还不配!不过是知晓了你被旁人下了药,吩咐人帮他们加重了一些剂量罢了!”他骤然上前,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无力的身躯提了起来,“你说,卫雁为何会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对那书生动情?她再怎么不自爱,也不可能轻易地自毁身价!若非你从中做过手脚,推波助澜,她又如何能顺利同那书生私会以致私奔?你将一切说明白,我答应你,立刻给你解药,甚至还会给你一个名分!”
“二爷……”她盼了许多年的承诺,触手可及。此时此刻,她却全没了那些旖旎心思。原来她病入膏肓,全是被她多年来心心念念的那人及他的亲人所害!她曾嫉妒、痛恨卫雁,此时,听他这样说来,她突然感到有些安慰,有些释怀。原来在他心目中,卫雁也不过是这样不自爱的水性女子!他听了旁人的诋毁、陷害,不问情由地,就将卫雁定了罪!那卫雁跟她又有什么两样?都只是个痴心错付的可怜女子罢了……
她并不傻,如今她病得这样厉害,每天咳出的血,比喝进去的水还要多,他所谓的解药,根本不可能救活她了。即使她活下来,夫人冯氏和郑紫歆也不可能放过她,她面对的,只有死路一条。她宁愿自己是死于他手,说不定某天他想起她的好,心里还会升起一点点愧疚之情……
她不会替卫雁辩白,凭什么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幸福?这是她此生的最后一点时光,她要凝望着他,在他的陪伴下死去……
打定了主意,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二爷,卫小姐也是太伤心了,夫人命她迁出去,对她不闻不问。她知道跟你再也不可能做夫妻了,她想赌一口气。那书生身无长物,模样却极俊俏,附近许多姑娘家,都对他有意。卫小姐一搬过去,就被那书生盯上了,每天在墙外探头探脑,寻机会跟卫小姐说话。当时,夫人吩咐奴婢,每天送一碗混了东西的汤羹给卫小姐,卫小姐用过后就常常头昏。直到某天,卫小姐发觉了那汤的蹊跷,就再也不肯用了。奴婢那时并不知道汤里究竟有什么,现在想想,大概跟这要了奴婢命的药差不多吧?”
她自嘲地笑笑,继续说道,“她知道夫人容不下她,知道徐家不可能容许她留在世上,也许是一时想错了心思,……那书生待她又极是殷勤,便顺势……顺势……”
她似是不忍叫他伤心,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他沉声道:“你继续说。”
“具体二人如何好上的,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有一天晚上,奴婢起夜路过小姐房前,在窗下听到里面的响动,似是卫小姐在哭,那书生在劝。大致就是卫小姐觉得今生没了指望,书生赌咒发誓说必会护小姐一世周全。奴婢在外头听了,也是十分唏嘘。那样动人的情话,别说卫小姐当时是那种无助的心境,就是奴婢这个局外人听了,也不由眼眶发热。卫小姐当时就哭得极厉害,然后奴婢就顺着窗缝一瞧,两人……”
“行了!”他沉着脸打断了她。他不想听卫雁是怎样与人亲热的,他没勇气去听,甚至没勇气去想。“所以,我没怪错你,你虽未从中牵线,但也纵容了二人私会之举。你死得不冤枉!”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冰儿急道:“等……等等!”
徐玉钦回过头来,见冰儿一双泪眼,深深地凝望自己,哀求道,“二爷,不管你承不承认,奴婢早已是您的人了。奴婢这一生,除了替夫人给卫小姐送过掺了药的烫羹,再没做过任何坏事。奴婢不是坏人,却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奴婢真的很不甘心啊!如今奴婢就要死了,难道您就连陪伴奴婢一小会儿,一小会儿都不行吗?您外出三年,奴婢一直在等您,……奴婢今年已经十九了啊!其实,您从来都没想过要将奴婢留在身边对吗?在您心里,奴婢就那么……就那么惹您厌烦吗?”
徐玉钦回转身,向她走近两步,“你说的没错。厌烦!看到你,听见你的声音,知道你仍然活着,都令我无比厌烦!”
盯着她瞬间灰败下去的脸,他冷笑道:“你有今日,你很委屈么?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人了,可我难道稀罕要你么?你与我怎么成的事?这些年我未曾说破,难道你自己不知?跟你睡过的那一夜,堪称我此生之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