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经过洗劫的阳城街头,满目疮痍。年迈的妇人抱着浑身血污的尸体哭泣,被烧毁的屋舍前面站着无家可归的老者,满地狼藉,处处血迹,郑大人越看越心惊,越看越难受。这些该死的贼人,焉何要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出手!
如今的阳城,成年男丁所剩无几,年轻的少女被劫掳残害,悲伤而绝望的气息布满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若非偶尔听得到几声低低的呜咽,几乎就要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座已经没了人气的死城!
从城南到城北,从城东到城西,郑大人一路看,一路落泪。他生于公卿之家,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惨事。那些年纪幼小的孩童,穿着破烂衣衫,捧着一只缺口的碗,扯住他衣角哭泣,“大爷,可怜可怜我吧,我爹被海文王抓了壮丁,我娘被乱箭射死了,……给口吃的吧,我跟弟弟好饿。”……
一个妇人衣不蔽体地躺在路旁,腹部插着一支箭,双眼无神地望着凌乱的街道,流着血等死……
这不是战争,战争该是两军对垒,成王败寇。欺凌百姓,掠夺民财,海文王只配被称作土匪!
郑大人心中暗自咒骂着,悲悯着,缓缓走在烟火缭绕的街头。
蓦地,他抬起眼,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小车,从前方巷道穿过。车窗处某个人影一闪,似是曾经极熟悉的某人。
他追了两步,见那小车一拐,消失在前方巷口。
一队郑家军从他身侧经过,领头人向他行礼:“郑大人,天要黑了,可需属下送您回府衙休息?”
他摇摇头,指着那小车消失的方向问道:“刚才过去的那辆车,里面坐着什么人?”
那领头人道:“那个啊,是刚来不久的商人,买下了城东一大排铺面,还给咱们郑家军送了不少粮草……”
“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知道的,文书上写的清楚,本是金陵富商。听他说,是得罪了金陵城的大官,只有躲来这里避难,打算东山再起。那掌柜的跟属下打过两回交道,的确是从商的老实人。”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
“是!”
过得几日,阳城恢复了安宁。破损的房屋得到修缮,失去亲人的人家领取抚恤金,街市上的铺面有那胆大的,竟开市迎客。城东那排新被盘下的铺面,就在第一批开市的商户之列。
“听说了么?那铺子的主人,正为他独女选亲。已经跟城里几家大户见过面,说是有意招赘一个本地户籍的女婿帮他打理产业。”
“啧啧,如今阳城这幅模样,有钱有势的人早就避走他乡,他那样大的产业,难道会看得上剩下的这些平头百姓?”
“还不知那女孩儿是怎样的丑陋不堪,需得拿着钱财产业诱人聘娶。”
“好人家的儿郎,谁会上门为婿?只怕招也只招得到些浪荡子弟。”
“这倒不是,听人说,这个招赘有讲究,只需入赘五年,生下的第一个男孩跟着女家的姓儿,来日继承产业。之后的孩子,都可入男方的族谱。”
“五年,得个媳妇,还有家财万贯?这买卖也太划算了吧?要不,我休了家里的婆娘,前去提亲?”
“你少来了!这事我是听衙门当差的表亲说的,人家只在那几个大户之中放了口风,可没说能接受咱们这些穷苦人……”
城东新来的富商为独女招赘一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那些在战乱中失去了妻子儿女的鳏夫,不免都动了心思。
卫雁望着店铺外探头探脑的人群,不由扶住额头,无奈地一叹。
染墨面沉如水,静静地在屋中来回踱步,卫雁前天问过他的那个问题,他还没能找到合适的答案为她解答。
她问:“为何海文王的余党侵袭了大半个城东,却没有来咱们这些铺子捣乱?按说,饱受战火摧残的民众手里,该不会比我们这铺子更有油水可捞才是。”
他当时只说:“许是曾经已劫掠过这头的铺子,不知咱们新来开铺,以为内里一空,因此未曾前来侵扰,倒让咱们幸运地躲过一劫。”
可他能从她狐疑的神色中,看出她并不相信。她虽有许多事不懂,但绝对也不是个好糊弄的无知妇人。
“染墨,你借招赘一事接近阳城中那些权贵,可打听到了这新城守的底细?郑静明放心他来做这个城守,该不会是个普通小吏。再者,只看上回流寇袭城之后他的一系列安抚民众的举措,似是个极有手腕的人。”
卫雁不知何时,已来到染墨身前。
正想着心事的染墨不由一怔,微笑道:“你分析的不错,这人比想象中更有才干。前日街头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郑家军对他很恭敬,想来,应该是镇国公府族里的人。否则,也使不动郑家军。只恨郑家军时时防护在他周围,属下等不好下手。”
“不,我并不是想你们对他出手。”卫雁摇头道,“城守册印无人会随身携带,你绑了他来,朝廷自会再换个人来做城守,而郑静明所领大军,又在阳城近处,只怕到时,我等无法全身而退。说起来,我尚有一疑问,究竟地宫要阳城册印何用?取了城守册印,又能怎样?难道赶得走那些郑家军,占得住阳城?”
染墨深吸了一口气,默然凝视她良久,缓缓言道:“罢了,此事早晚你会知道,我便直言了吧!取册印一事,乃是赫连郡与海文王打的一个赌约。海文王被俘虏之时,说赫连郡永远也找不回被他藏起的城守册印,就算他夺回阳城,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赫连郡是个粗莽之人,就跟海文王较上了劲,说要立即找回册印叫他心服口服。结果,海文王一溜烟跑了,还留下书信嘲笑赫连郡永远无法真正得回阳城,接着,赫连郡就被朝廷给赶回了玉门关。赫连郡曾立下誓言,若是输了此赌约,日后见了海文王,就需跪地称臣。而海文王赌的是,如果册印被旁人找到,就此生不得再行谋反之事……”
卫雁听得张大了眼睛:“一个自立为王的反贼,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定下这样的赌约,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染墨笑道:“的确儿戏了些。不过,二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该不会自食其言才是。”
“可这一切跟我们地宫有什么关系?我们是要帮助哪一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