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之下的暗涌,很快就发生了。
那日清江已经脱好了衣裳准备睡觉,她和可乐都只穿着一身里衣,这时公主府扬起灯火,四处都是脚步声,清江的房门猝不及防被人推开,清江手上刚拿起的外袍一扬,遮住自己的身子。
清江慢吞吞的系上腰带,再把可乐抱到被窝里去,这才看着门口那个冷气泛滥的人,扬起一抹冷笑。
“陛下这是做什么。难道清江犯了什么事,还劳烦得陛下亲自带人前来逮捕清江。”
嘉庆帝没有理会她,他的视线是罕见的的阴郁,沿着卧室冷冷的转了一圈,然后落到清江的脸上。
清江冷静的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却生出一丝无奈。她见过过他无数种情绪,欢喜的冷酷的无情的,但是像这样杀伐,无视一切的目光,让清江很是无奈。
为他坐到如此,真的值得吗?
还真是一段孽缘。
柳絮披着外衣扒开人群,风风火火的冲到清江身边,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扒开的人之一,面无表情的嘉庆帝,胳膊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小心翼翼的拉紧腰带,护住清江,微微转头小心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清江笑了笑,不知所谓的耸肩,“我也想知道,皇上夜闯公主府,到底所为何事。”
嘉庆帝视线划过床上等着大眼一脸无辜的可乐,招手挥去身后铠甲加身的士兵,对着清江道:“你出来。”
宫廷禁军已经包围了公主府,他也不怕会有谁插翅会从这里飞出去,但是他想到了天上,却没有想到地下。
清江安顿好可乐,不经意和柳絮视线相撞,柳絮嘴角挂上一抹傲然的笑意,清江忍俊不禁,举步走出了房门。
夜色微凉,银色的月光洒在室外,和那个负手而站的明黄色背影。
清江不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她想,他这样的一个人,此时看起来,倒有几分落魄和寂寞。他坐在高位上,心里还没有被填满吗?
清江自嘲得笑笑,自己还有闲心操心别人。
清江走到嘉庆帝身边站定,然后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空中繁星闪烁,点点清明。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嘉庆帝不动,清江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
过了很久很久,嘉庆帝才缓缓开了口,“他已经走了吗?”
清江眼神澄澈,不明就里的抬头问道:“谁?”
嘉庆帝没有理会清江,继续说道:“他会有危险吗,是有人接应吗?”
清江低下头,冷静道:“陛下,清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清江,我不追他了。”嘉庆帝像是突然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东西,“我关着他够久了,他的骄傲已经没剩下几分,够了,不用再彼此折磨了,那些恨,该放下了。”
清江又抬起头,眸子里染上月光的冷色。
“是吗,你们之间的恨都放下了,那我们之间呢?”
清江淡淡道:“我们之间的恨,又该怎么算,父皇母后,皇祖母,还有可乐,这些,陛下你都放下了吗?”
她最终叹息一声,“可是,我放不下。”
她的声调和月色融为一体,缓缓消散在夜色里。嘉庆帝就算没有看到清江的脸,也能猜到她此时的表情。
他也问自己,这一切到底该如何偿还呢?他明明没有做什么,可是父皇母后,却是因他而死,可乐身中奇毒,也与他息息相关,更何况,自己一直以来对清江的利用,又该怎么放下,看来,没有谁能放下。
他们都不能。
嘉庆帝拳头捏了又放,最后忍不住苦笑。
明明是自己前来追人,到最后怎么被人抢占了先机。
嘉庆帝低头看着清江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陌生,他说:“清江,你变了,好像变得陌生,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姑娘,自从你这次回来,眼里盛满的都是对过去的念念不忘,你……”
“二哥。”清江打断他的话,忽然展颜一笑,“你从未了解过我,难道你没有发觉,几年前的那场落水,早已经让我变得不一样了吗?”
嘉庆帝心下一惊,有些看不懂清江的这个笑容,也有些不明白她话语当中的意思,但是他好像抓住了些什么,那一丝丝的东西像是一根细小的线,但是他顺着那根线头寻过去,迷雾重重。
清江看了看看天色,开始下逐客令,“时辰也不早了,陛下该回宫就寝,毕竟明早上朝被大臣问起来缘由来,也需要花些时间想个合适的……缘由罢。”
柳絮哄睡了可乐,就从房间窗口的缝隙里一直盯着外面的状况,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本是一身怒气的皇帝,和自家小姐月下谈天,人离得太远,她看不见两人的表情,但是后来清江转身时淡淡的一瞥,让她不由自主的吐了吐舌头。
所以清江一进门,柳絮就出声解释道:“小姐,我不是有意偷看的,我只是怕他会对你做什么。”
清江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何必出口解释,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柳絮一撇嘴,不再说话了。谁都看得出,小姐此时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所以她还是不要往枪口上撞的好。
嘉庆帝离开的同时,燕书也已经坐上了前往燕国的马车,马车上还有另一个明艳的身影。
燕禾担忧的看了燕书一眼,问道:“兄长,你没事吧?可是伤到了哪里?”
燕书拍拍他的手,淡淡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疲乏。”
燕禾道:“那就休息一会吧,不出两天咱们就能回家了。”
回家吗?燕书心中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眼,最终嘴角挂上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燕禾见他笑了,也放下心来,他以为燕书会依言睡下修养的时候,燕书却掀开马车的窗帘,向外看去。
燕禾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窗外一片黑沉,什么也看不清楚。
燕禾不由得悲从心来,晋国这一站,一定要一举成功把晋国拿下,嘉庆帝到底是怎么折磨燕书兄长的,小时候那样锋利的一个人,如今竟变成了这个沉默的性子,果然心里的伤,最是伤人。
这个地方,终于是要离开了吗。燕国改朝换代的那一年,他还是个孩子,亲眼送着姐姐欢天喜地的出嫁,然后一夜之间,红妆变成素缟,他母后早早得了消息,把他藏在井底这才躲过一劫。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口井和母后扒着井底望着他的眼神,绝望又慈爱,后来他被燕禾的母后救下,一路护送至晋国。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那个地方还有他的姐姐。当初母后身边的小宫女已成为宫妃,哭花了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庞,抱着他只说对不起。
小小的燕书望着宫墙不解,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竟然哭得那般伤心。
此后燕禾蛰伏在晋国,五年后他才与慕妃取得联系。慕妃姓燕,闺名 慕和。
和,家和人和,万事和,可是慕妃再看见自己的胞弟,竟是被指责与仇人同寝,那以后江湖中出了一个江汜楼,燕书又进了江汜楼,没有改变自己的名字,因为谁能想到,江汜楼一个唱曲的公子,会是燕国前朝皇子。
也是那一年,他遇见了柳陆。如果说他是烈火,那柳陆就是一块冒着寒气的冷冰。
燕书嘴角的笑容收起,一时间满嘴尽是苦涩,像是不小心咬到了一块黄莲。
罢了,罢了,不再去想了。都结束了,这晋国再没了羁绊,再也困不住他了。可是最后燕书还是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真的没有了吗?
与此同时,嘉庆帝站在东宫的花架下,藏了一身夜寒。
一个全身笼在黑布当中的人走到嘉庆帝身后,抱拳跪下,一板一眼的说道:“陛下,人已经安全离开晋国。”
嘉庆帝望着那处石桌,语气淡淡,“是吗,那他有没有带上一件披风。”
记忆力,这个人最是怕冷不过,路途遥远,不知他能不能珍重。
黑衣人一下子被问蒙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低着头思考了好半晌,然后抬头道,“属下想,定是带着的,陛下?”
而原地,除了摇曳摆动的花朵,哪里还有他口中的陛下。
日子过得很快,自燕书离去之后,宫里没有丝毫消息传出,也没有谁发现,宫里早已没了那位迷惑圣心的公子。只是宫里的人们疑惑,陛下很久没有去过东宫了。
这种安静,在年关将至的时候,被归为平静。
先是燕国传来皇帝暴毙的消息,前朝太子回归,理所当然的坐上皇位。然后就是大沉一直被太后把持的朝政,在摄政王归来之时,终于回到了大沉小皇帝的手上。虽然只是一小部分的实权。
清江,柳絮,李嬷嬷和可乐,四个人坐在圆桌旁,脑袋抵着脑袋,均是盯着桌子上那几颗浑源的珠子,许久都没有言语。
最后还是柳絮盯着累了,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问道:“小姐,这几个小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江湖上传的那么邪乎,到时候咱们真的要把这个交给宋远,让回风来救可乐吗?”
回风,这个已经被遗忘了许久的名字,此时又被提起,清江觉得一阵恍惚,她也坐回去,盯着桌子那四颗珠子,笑道:“当然不,如若宋远有就可乐的法子,绝不会拖到现在,就算他不肯,宋远也是会救得。所以,神农珠一开始就没有救人的作用,这只是他利用我的幌子而已。”
柳絮其实很想问一问,清江口中的那个他到底是谁,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小姐的事,自己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桌子上躺着四颗珠子,出了大沉还没有到手的那一颗。
晋国,宋国,冯国,还有燕书出宫那一日交出来属于燕国的那一颗,此时都在这张普通的桌子上。清江请了最好的工匠,把神农珠从饰品上好生的取下来,她已经带在身边几天了,只拿一个小绣囊装好,直接那么挂在腰上。
谁也不会想到,这边是五国国君撞破了头皮都想要得到的神农珠,被清江丝毫不在意的****带在身上。
李嬷嬷盯着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明白,最后摇了摇有些花白的眼睛,问道:“公主,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清江又是清冷一笑,目光转到可乐脸上的时候变暖。
“不是我们,而是我,还有柳絮。”
自管家胡离开以后,李嬷嬷消沉了几日,今日被清江叫过来,她以为清江终于是有什么动作了,并且也要算上她,李嬷嬷想着这次跟公主出门,或许能见到管家胡,所以李嬷嬷心中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但是她没有想到,清江只说了她和柳絮,而且……
李嬷嬷的视线转到可乐脸上,小姐也没有说可乐。
可乐也发觉不对,于是雾气涌上眼角,“妈妈,你不带我走吗?”
清江看着可乐一副破绽百出的可怜兮兮,虽然她知道可乐是假装的,故意要让她心软,但她还是心软了。
清江摸了摸可乐的头,笑道:“得了,别装了。”
当天晚上,清江抱着可乐软软的身子,和他面对面靠在枕头上,清江轻轻抚摸着可乐的脑袋。
“妈妈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这件事非常重要,如果你能活下来,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不……你可以跟你五舅舅讨论讨论。”
可乐不知道一件人和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事情,为什么能和五舅舅讨论,但是他能看出母亲眼睛里的郑重和坚定。
他只有懵懂的点头。他就算在父母那里得到的基因再好,可是也改不来他是个孩子的事实,这个事实很残酷,这个世界也很残酷。
清江认真想了想,很是艰难生涩的开口,“可乐,或许不并不是你的妈妈。”
可乐柔软的身子一僵,眼里也露出些受打击的神色,清江感觉到手底下可乐的身子,连忙把可乐搂进怀里,急道:“哎哎哎,是不是我说不不太能明白,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脉,你先不要紧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