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基地,蔺卫国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一众长辈。本来说好要在初八送父母的,结果进了基地就被扣了半把个月,根本无法与家人联系。
蔺卫国发现自己说谎都成习惯了,现在找个理由是张嘴就来。蔺妈倒是很理解,说蔺卫国开了公司手下几百号人等着吃饭,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信任。至于蔺爸,拿出父亲的威严提醒不要忘了赵家,还有火把节要回来帮干爹抬龙(祭祀)外就没啥说的了,他向来都是这样,话少,父爱如山。
然后是赵爸赵妈,这可是蔺爸耳提面命要问候的,蔺卫国自然不敢怠慢。好在他们都不介意,能有现在的日子,赵爸赵妈已经很是欣慰,免不了叮嘱一番让蔺卫国注意休息照顾好妹妹之类的。
一通电话打完,车都快到林省了,还有什么比家人的理解支持更值得高兴的呢?蔺卫国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至于说谎那点儿愧疚,已经丢到了爪哇国去了。无知是福平安是福,就算没有保密条例,蔺卫国也不会告诉长辈们让他们担心。
这边倒是轻松搞定了,一到林省省城,蔺卫国就觉得脑袋像中了一枪。潘榕玛的事情调查清楚了,上官滢从龙榭的卧室床头夹缝里找到一粒放射性金属铬,这就是让龙榭患癌的罪魁祸首。
从知道莎莎不是自己亲生的以后,龙榭和潘榕玛就分居了。虽然还在一个屋檐下,但一个住三楼一个住二楼已经有三四年了。得知真相的龙榭在三天前的夜里,砍死了睡梦中的潘榕玛后自杀了,莎莎成了孤儿。
最残忍的是她目睹了父母惨死的经过,三天水米未进呆若木鸡,比当初的小雨还要糟糕。蔺卫国想到了莎莎会成为孤儿,但没想到龙榭会当着莎莎的面做出疯狂的举动,也许在他心里,莎莎根本就不该存在。
人都死了,蔺卫国就是再恼火也不可能将他怎样,只能想办法找医生给莎莎治疗。他还欠着莎莎一点五亿呢,要是莎莎有什么三长两短,蔺卫国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越早治疗,孩子的病就越有希望康复。我已经联系了小雨的主治医生,车钥匙给我,你的跑车速度要快很多。”蔺卫国把手伸向上官滢,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莎莎脸上。
“我和你一起。”上官滢没有交出钥匙,对于莎莎的事,蔺卫国在发信息的时候已经交代过了,但上官滢没能制止悲剧发生。
蔺卫国拔掉了莎莎手上的针头,抱着她出了医院,步入电梯,一滴眼泪砸在了莎莎脸上。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抱着那个瘦小的女孩,呆若木鸡!
很快,车子上了高速,刚到林省的蔺卫国又开始了返程。上官滢想伸手去摸摸莎莎,蔺卫国将孩子往边上挪了挪,让上官滢的手落在了空处。
“对不起!”上官滢只能道歉。
“不怪你。”蔺卫国嗓音有些嘶哑,却显得异常冰冷。
沉默,之后便是黑暗,就像蔺卫国此刻的心情。能不怪么?若是怪罪能换回健康的莎莎,蔺卫国会毫不犹豫的给上官滢几个响亮的耳光。
他明明发了信息给她,把保护孩子的事情做了重点标注,可现在孩子还是出事了。可他又怎么怪罪,这个任务原本是自己接的,没能完美解决都是蔺卫国自己的责任。
愧疚就像一盆烈火,把蔺卫国的心烧的隐隐作痛,把内心深处最痛的记忆都给点燃了。那个瘦小的女孩,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好像在黑暗中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无声的对自己发出控诉!
蔺卫国开始颤抖,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可他的身上却失去了温度。不时偷瞄的上官滢很快发现了不对,将车停到了应急通道上打开了双闪。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上官滢跳下车打开副驾一侧的车门,伸手去接蔺卫国怀里的孩子,无意中碰到蔺卫国手上的皮肤吓的惊叫起来。
蔺卫国艰难的松手:“莎,莎莎,把莎,莎,抱开!”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蔺卫国想到的依旧是孩子。他已经害死了一个,绝不能因为疏忽再害死一个!
上官滢忙将莎莎抱到了主驾座位上,就这么短短不到十秒的功夫,蔺卫国脸上已经布满寒霜,连眉毛都开始结冰,整张脸变得像是刚从冰库里取出来的冻鱼。一口寒气从蔺卫国嘴里喷出,之后再不见他呼吸,半睁着双眼瞳孔开始放大,仿佛陷入了无尽深渊。
上官滢伸手抓住了蔺卫国的衣领摇晃:“蔺卫国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使用了异能?我给你找吃的,你等等我给你找,这里没有东西吃啊,水,喝水,你倒是喝啊!”
矿泉水瓶口放到了蔺卫国嘴边,就像被瞬间放进了绝对零度一样结起冰来,上官滢松手,瓶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上官滢慌了,眼泪簌簌的哭喊起来:“蔺卫国你就是个混蛋,对不起,对不起啊!你给我醒醒,醒醒啊!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莎莎。你打我,你特莫打我啊!你死了让我们怎么办?公司怎么办小雨怎么办?你个逃兵,逃兵~!”
不断的道歉,上官滢哭的眼泪鼻涕齐流,却唤不醒已经冰封了自己的蔺卫国。他没有使用异能,也没有受什么伤病,只是被唤醒了心底封存的记忆,陷阱了找不到出口的黑暗之中。
上官滢正哭的撕心裂肺,突然听见蔺卫国身上传来咔咔的异响,一根根细小的冰凌不断掉落,蔺卫国身上的寒霜竟自己慢慢开始消退。怪异的景象让上官滢忘记了哭泣,慌忙在蔺卫国脸上摸索起来,确认了他正在好转,上官滢擦掉鼻涕跳了起来:“蔺卫国,醒醒蔺卫国,你快醒醒莎莎还等着去看医生呢快醒醒~!”
蔺卫国突然挺直了身子狠狠的吸了口气,之后便是大口大口的喘着,仿佛溺水刚被拉到了岸上的肺痨鬼。“呵~,呵~!咳咳咳,呼呼,呼~!”
总算是喘匀了气,看清楚面前的上官滢,蔺卫国脸上竟闪过恐惧的神色。就在刚刚,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知道了自己就要死亡,而且连挣扎的心思都没有,好像连思想都停住了一样。
耳边好像有人在吵闹,嗡嗡的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然后蔺卫国就听到了逃兵这两个字。作为在部队七年的优秀士兵,蔺卫国听到逃兵这两个字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耻辱!
他可以被乱枪打死可以被轰成碎片,但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当逃兵。思想活了,黑暗好像被瞬间破开,治愈异能带来的无力感瞬间传遍了全身,蔺卫国猛然醒转。
等吸够了氧气,蔺卫国身上的寒霜已经消退大半,嘴唇还有些乌紫,身上也冷的直抖,但却有了感觉,饿!颤抖着手好不容易从皮带里抠出一粒药丸,上官滢忙将它塞进蔺卫国的嘴里。
连咀嚼都没有,蔺卫国囫囵将药丸吞了下去,身上的寒霜消退的速度陡然加快。“莎,莎莎,快,开,开车。”
上官滢车上没有吃的,但狭小的后座上却有一条毯子。将毯子盖在蔺卫国身上,把莎莎放进蔺卫国怀里,上官滢跳上车一脚油门将车开到了极限速度。
眼前的景物被拉成了黑影,蔺卫国再次抠出一粒药丸服下:“没事了,注意安全,你手上是三条人命。”
不敢辩驳,上官滢将车速放慢了些:“吓死我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不行就让施教官好好检查一下,大不了费用我出。”
低头看了看莎莎,蔺卫国眼中蓄满了眼泪,却倔强的不让它们流出眼眶。叹了口气,蔺卫国再次陷入沉默......
车子来到大都最好的一家医院,蔺卫国将莎莎交到了医生手中,借口让上官滢去买些日用品和吃的,自己跟了进去。医生询问了莎莎的病情做完记录,立即动手开始给莎莎做催眠。
这个医生的水平非常高明,之前给小雨做后期治疗的就是他。等到莎莎被催眠睡着,蔺卫国终于将心里的伤疤袒露给了外人。
“......我不是故意的,子弹也不是朝那个小女孩射击。是那个混蛋,他把小女孩举了起来......太突然了,我已经扣下了扳机,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后来,军医把我催眠了,就像您刚刚对莎莎做的那样,然后,我就忘记了。我真该死,那个小女孩那么小,就像莎莎一样,不,她比莎莎瘦,只剩下一层皮。我打死了她,可我却忘记了。”
“直到刚刚,三个多小时前,我抱起莎莎,她和那个非洲小女孩一样睁着眼睛,她看着我,一定是在怪我,一定是这样的。我好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参加维和,为什么要去当兵,为什么要扣下扳机。我好难过,还不如死在战场上,那样至少心不会痛!”
听完蔺卫国的自述,四十多岁的医生也是泪眼婆娑。他治愈过太多心理不健康的病人,哪一个不是被折磨的痛不欲生?看着蔺卫国痛苦的样子,医生感同身受,但他有自己的职责,那就是将病人的心病解除!
“你是个老兵,部队已经把你教育的很好,我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但是我知道军医是怎么给你治疗的,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那个可怜的非洲小姑娘?”
蔺卫国点头不断,他怎么会不想知道,愧疚已经将他淹没了一次,只差一点儿他就被自己冻死了。医生见打开了话题,点点头开始解释:“你以为太过自责陷入了自我封闭的状态,军医肯定是因为没了选择,才会将你深度催眠让你忘记那惨烈的一幕。一般来说,只要不受到刺激,你这辈子都不会记起这件事情,但是因为这个孩子,太多和非洲小姑娘相似的地方,所以你才会被唤醒记忆。已经过去那么久你还无法释怀,足见你是个感性的人。”
“我的建议有两个,一是我帮你催眠,这样你能少受良心的煎熬,只是这样做的话,一旦你再次记忆复苏,就会陷入加倍痛苦的自责之中,所以我不建议你这样做。至于第二,那就是选择面对,只有战胜自己心里的痛苦,你才能正常的生活下去。想想莎莎,她已经没有了父母,如果再没了你照顾,这个孩子的未来会怎么样。还有你的妹妹,她再怎么坚强也还是个小姑娘。你还有父母家人吧?刚刚那个漂亮姑娘是你的女朋友吧?为了他们,你作为男子汉,是不是也该挺直脊梁撑起一片天来?”
蔺卫国不断点头,反应过来之后又大摇其头:“不不不,她可不是我的女朋友,就她那样,谁受得了啊?”
听到蔺卫国的回答,医生笑了,这是他治愈的第一千四百四十一个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