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稿城的徐文做好了用刘益的人头,换取自己此生富贵的同一时间,位于真定府栾城西面的封龙山大营,也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当几个哨探士卒把这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带进中军大帐,栾城守将郦琼却还紧皱眉头,似乎是在仔细思考这人为何自称是自己的故人。
“郦琼将军或许不识得在下,可冯某却对将军威名仰慕久矣。”
“敢问先生是何方人士?”郦琼见他客气,微微拱手问道:“我听手下人说您有解真定府兵祸的良策,不知能否教我?”
那文士微微一笑,眼神却往旁边一扫。
郦琼会意,挥手道:“尔等都出去,没我召唤莫要进来打扰。”
一众士卒闻言,连忙躬身离去。
那文士见帐中只有自己二人,不禁再次拱手道:“莫非将军真的认不出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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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琼见说,又再次打量了来人,可最终还是摇头道:“还请先生勿怪,郦某实在没有印象……”
那文士摇头笑了笑,却也不在意。
心想:“我去深州之时,这郦琼不过是军中的一个校尉,未曾见过倒也并不稀奇。”
忽然神色一正,缓缓说道:“某曾为齐王刘豫帐下兵部侍郎,姓冯名长宁……”
“冯长宁?”
郦琼一双虎目紧盯着眼前含笑不语的文士,心底却也如惊涛骇浪一般。
这个名字他自然是听过的,而且也清楚此时的冯长宁已经与李邺一道投降了柴进,暂为深州知州一职。
让郦琼震惊的不仅仅是冯长宁突然的到来,而是他也同徐文一样,一直在等待河间府的结果。可是现在,孙安兵马露尽獠牙,而安坐于深州的冯长宁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封龙山大营。这便证明,完颜杲败了,否则柴进绝对不会选择东西两路同时开战,而自己的真定府,也已经彻底失去了唯一能牵扯大周的兵马。尽管这支兵马和齐王形同陌路,但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不是吗?
冯长宁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心中不禁也是长松了一口气。
作为曾经刘豫的心腹之一,徐文他是了解的,知道在如今河北的形势下,徐文绝对不会为难李邺。但是这个郦琼,如果不是这几年突然冒出头,他冯长宁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谁知道会不会是个还没开口,便将自己砍成几段的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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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对方阴郁的神情与沉默,已经证明自家皇帝的猜测是对的,郦琼不仅不莽,还是个极为识时务的聪明人。
而冯长宁不怕聪明人,就怕油盐不进的封口坛子……
“以将军之才,应当也已经猜到冯某所来为何。”
见郦琼一直沉默不语,冯长宁主动开口道:“或许在您的心里,对冯某投靠大周多有不耻,可是您应当也知道,当年齐王借金人南下之势坐拥河北、河东十数州府,养兵十余万,并有金人为后盾都没有敌过山东,冯某与李邺将军一个小小深州又如何能够抗衡?”
“何况,如今先王已逝多年,河北河东之地独剩一处小小的真定府,您觉得他刘益还有翻盘的可能吗?”冯长宁不急不缓的说道:“当然,如果您也同刘猊一般,还奢望契丹人能够救你们一把,将军现在便可拿我去向您的齐王邀功请赏了。”
郦琼眼神瞟过侃侃而谈的冯长宁,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或者是疑问。
正如对方所言,当猜到完颜杲兵败以后,郦琼已经不奢望再有任何反败为胜的可能。毕竟真定府北靠燕山、西近太行,而此时东、南两面被大周兵马团团围困,他们除了舍弃一切跑进太行山里苟延残喘这一条路,剩下的唯有纳表请降。
冯长宁见他面无表情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不禁一脸玩味的再次开口道:“郦琼将军,有的机会转瞬即逝,您若再不做决定,这机会可就没了……”
郦琼闻言不屑道:“大不了鱼死网破,还能怎的?”
冯长宁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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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我大周多位将领皆言,真定府唯有郦琼可堪大用,可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那几位将军还真是高看你了……”
郦琼原本听说大周许多将领夸赞自己心中多少有些暗喜,可听到后面却被这酸儒取笑,不禁火大。
“不要阴阳怪气,更别以为你们如今占尽优势我便不敢杀你!”
“在下自然知道你有杀我的胆子。”冯长宁突然收起了原本的客气,一脸严肃的道:“可你若是真杀了我,冯某保证,一天以后,你封龙山大营也必定片甲不留!”
“好大的口气!”
郦琼正要开口大骂,可冯长宁那冷静的眼神让他忽然打了个寒颤。因为他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而这件事,也是刚才冯长宁取笑自己徒有虚名的原因。
徐文!
他郦琼与徐文分兵驻扎稿城与封龙山,而稿城离深州更近,既然现在冯长宁来寻了自己,那么徐文的稿城,又怎么可能无人上门!
而这位大齐枢密使的为人,郦琼知道,柴进与冯长宁,还有深州的李邺,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终于开窍了!”冯长宁见他神色大变,便也猜到了一个大概,笑道:“如果金人未败,徐文或许还会舍不得他这枢密使的高位,可是以现在的情形,他徐文会不会继续做他刘益的忠臣,不知道您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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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琼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有些悲苦的道:
“徐文若反,真定府城唾手可得,你又何必再来寻我做这多此一举之事?”
冯长宁闻言,这才从怀中取出柴进早就给他的亲笔书信,等郦琼有些愕然的接过开始看,便缓缓说道:
“郦琼将军,你刚才问我难道不怕死在这封龙山大营,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怕,去稿城的李邺也怕。可是害怕又有什么办法?”
冯长宁有些伤感的说道:“世人皆传大周皇帝乃义气之人,可那义气却是对自己人,可谁都知道我与李邺乃是兵败深州被迫投降的大周,虽然也算委以重任,可却依旧成为不了他老人家心目中的自己人……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陛下不愿意留下刘益一家,也不愿意给徐文这个小人封侯拜相,所以剩下的事情,他希望您给他做……”
忽然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郦琼宽阔的肩膀。
“自古帝王之心最是难测,像你我等人在伪王帐下太久,早被天下百姓所唾弃,如果现在还不抓住机会替皇帝分忧,等将来天下平定,又哪里还有出头的可能!”
郦琼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明白柴进这是要以借徐文之手,除掉也有可能献城投降的刘益,然后再借自己的手,杀掉立下功劳却不能给他封爵的徐文!毕竟大周立国多年那么多文武心腹都未有爵位,如果被一个投诚的小小真定府、一个草包一样徐文给抢了先,柴进将来如何封赏其他人?
郦琼将柴进的书信放在蜡烛上烧了个干净,那上面干干脆脆的写下了柴进想让自己做的事,同样写下了会如何安置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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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做了,以后也能像孙安他们一样,是大周皇帝的自己人了吗?”
郦琼的话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冯长宁。
“可不做,我又哪里还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