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深州虽然地处北方,可今天却显得格外的燥热,一轮烈日当空,让急急赶路的甄五臣没来由的增添了几许烦闷。尽管远远看见了前方的深州城墙,可依旧让他提不起太多兴致。
旁边的张令徽年纪比他大了十几岁,倒是没有对天气的突然的变化而感觉不适,只不过越靠近深州城,他的心里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寒意。
“雷岐真的进城了?”
甄五臣没想到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点头道:“刚才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冯长宁那个墙头草一见咱们大军,便举起了降旗。说是只要老王爷宽恕于他,便立刻打开城门……”
忽然一脸不屑的冷笑了两声。
“这冯长宁以前做着大齐的侍郎,现在却只能在深州城里当个知州,恐怕早就想脱离柴进掌控了。”甄五臣道:“可是这软骨头害了李成投了柴进,若不是懒得攻城,我还真想一刀剁了他。”
“你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张令徽听他唠叨一阵,刚才心里出现的寒意也消失于无踪。在旁笑道:“这些文人每天谈风骨,可只要刀架在脖子上却哪里还有一点所谓的气节?等到了深州城,你也莫要为难他。”
“这你放心,老王爷如果不杀他,我才懒得得罪这些读书人呢。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突然受得重用,又在大金国朝廷里吆五喝六的。”
“你明白就好。”张令徽叹气道:“快些赶路吧,天黑前进了深州城,明天午后饶阳也就能动手了!”
……
姓雷的先锋将领,名叫雷岐,同甄五臣、郭药师等人一样,也是个出身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他们这些人马打小拜的就是契丹姓萧的、姓耶律的,后来哪怕投了童贯,其实也是想背靠中原这颗大树,不愿意跟着茹毛饮血的女真人。
只不过谁也没料到童贯不可靠,一直自诩为天朝上国的大宋更不可靠。不仅被强弩之末的辽国人在燕京打得大败,更连出昏招把张觉给砍了头。
此时,已经一心一意投靠金人的常胜军先锋大将正喝着冯长宁派人送来的好酒好肉,安心的等待河间府送来消息。
“将军,冯长宁倒是好大的胆子,这种时候还想着朝廷能给他个名分官职,我看真是活腻了。”
“你懂什么。”雷岐看了眼说话的心腹道:“谁都知道城池不好打,哪怕他现在城中没有多少兵马,可真要打下来总也是个麻烦事。何况现在刘益蛇鼠两端,又与契丹人暗通曲款,一个害了李成的冯长宁自然也不算祸害……如今咱们只要下了此城,河北局势必将逆转,老王爷肯定会同意他要求的。”
“将军所言甚是。只不过小人最恨这种墙头草……”
没等说完,忽然神色变得极为怪异的停了口。毕竟骂别人墙头草,自己这些人又好到哪里去?
长得肥头大耳,正吃得满嘴油花的雷岐倒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异常,摸着鼓鼓的肚皮直起身子,对心腹道:“张、甄二位将军还有多久才到?”
“回将军,刚刚小的们送来消息,离深州城也就十里地了,天黑前应当能到。只不过河间府离咱们远了点,最快怕也得半夜方能送回冯长宁想要的赦免王命!”
“无妨,深州已经唾手可得,晚点就晚点吧。”
……
自古征战,将领士卒最怕的就是攻打险关大城,所以哪怕料定深州已经没有了太多兵马,甄五臣和张令徽也愿意替他们看不上的冯长宁送信回河间府。因为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城池而去损兵折将,卖力攻城。
毕竟,这是一州治所,不是低矮的小县。
申时三刻,烈日却还如正午时一般晒得人全身滚烫。年纪已近五十的老将张令徽终于领着中军到了深州城外,只不过看见因为放松警惕而懒散至极的士卒,那股消失的寒意却又忽然直冲脑门。
正要开口喝骂,却见雷岐一脸笑容的迎了过来,人没到声音先到。
“属下见过二位将军。”
甄五臣率先挥挥手问:“城里是何情况?”
“回将军,冯长宁派人送了些酒肉吃食倒也客气得紧。所以末将也没着急打他,反正深州都没有贼兵,也不怕他翻出什么浪来。”
“既然进不了城,为何不先寻好地头扎好营寨?”张令徽终于开口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深州虽然没有兵马,可冀州离深州不远,谁知道会不会贼寇在武强攻破之时便已经去冀州求援了。”
“老将军尽管放心。”
雷岐见说,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末将早就派出几百兵马分头往四处打探,哪怕往南十几里都未曾见过一个贼兵,城外山野的百姓都说深州兵马早在多日前便全走了……”
待他把详细情形说完,张令徽也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所有的情报都表明柴进领着大军去了赵州赞皇县,那里离深州还有数百里地,而滕戡的兵马又有张中彦拦截,绝对不会那么快南下救援。那么深州确实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冯长宁现在可愿开城门?”
“瞧那模样,怕是还得等河间府的王命,不然总担心咱们会害了他。”雷岐笑道:“不愧是个胆小的软骨头。”
甄五臣闻言看向张令徽道:“老张,你不是和他私交不错嘛,要不咱们去城墙下露个脸?说不定你的话,他能听。”
“行,去试试也无妨。若是能成,咱们也可早点进城,免得在城外干等着。”
……
雷岐打马走到城门附近,高声对着上头喊道:“冯侍郎,张老将军请您说话。”
过不多时,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人从上面探出头来,正是如今的深州知州冯长宁。
“冯侍郎,可还识得老夫?”
“张老将军当前,在下岂能不识得。”冯长宁拱手笑道:“多日未见,老将军风采依旧,晚辈幸甚幸甚……”
张令徽在马上微微拱手。
“你的要求,我与甄将军已经送往河间府,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可收到回音。只不过士卒远来疲惫,还望冯侍郎早开城门,让兄弟们也早些安稳歇息。”
“不是晚辈不愿开城门,只因去岁被柴进逼迫,以致深州陷落……其中原由也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说清的,还望张老谅解。”
“你的难处我等自然明白,可你应当相信张某为人,虽然不能保证你官复原职,可按如今的情形,你想继续在深州做这地方官,相信不难!”
冯长宁闻言面露难色,犹豫一阵后,终于拱手道:“既然老将军如此说,晚辈自然是信的。”
忽然大声吼道:“放下吊桥,打开城门……随我迎接常胜军进城……”
随着一声令下,巨大的吊桥缓缓的落在不太宽阔的护城河上。紧接着,厚重的城门也吱呀吱呀的慢慢开启!
只不过,随着吊桥落下发出的声响,深州南北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不一样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可传进张令徽等人的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对于久经沙场的将领士卒,没有人会对这声音陌生。
就在张令徽等人面色凝重,正在要听个仔细的时候,巨大的城门完全打开。而长长的城门甬道上,此时没有见到笑脸相迎的冯长宁,而是一个身长九尺,豹头环眼的大将。
这大将身后五骑并列,密密麻麻的枪尖在门洞里闪烁着无尽寒光。
“速速列阵,速速列阵……”
张令徽一边调转马头,一边高声大喝。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心底的寒意因何而来,那是征战多年养成的危机感。可是,一切都晚了,自己的两万名士卒如今正杂乱无章的坐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开始丢掉兵器呼呼大睡……
而此时,剧烈的轰鸣声从身后汹涌而来,直震得张令徽几欲心碎。因为这不是一百骑,一千骑所能迸发出来的声响,而是上万铁蹄奔腾而至,它们足可以踏破虚空,碾碎一切!
武强与深州相距不足百里,中途虽无大山大泽,可也有山谷矮坡,一路的畅通无阻不是对方没有防备,而是他们在等着自己走到宽阔的深州城外,然后再一举屠之!
而这方圆几十里,能够藏住上万骑兵的地方,只有一处。
那便是眼前高大的深州城!
剧烈的轰鸣声如雷鸣一般在深州城四处炸响,当安心休息等待开城门的常胜军惊恐的抬起头,自家主将张令徽、雷岐已经在打马飞逃。而他的身后,深州宽阔的西门却有无数的骑兵冲过吊桥,在一员豹头环眼的大将率领下,如离弦之箭,疯狂杀至。
“速速列阵!”
没有随着一起去的甄五臣突见此状也是惊得神色大变,可毕竟是征战多年的人,愣神过后立刻指挥士卒列阵迎战。尽管他也知道上万骑兵分三路杀来,自己这些前来夺城的步卒能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不拼又如何能有活得可能?
“方金瑞,随我去堵住西门!”
甄五臣一提长刀,招呼着自己仅有的三千骑兵往正西方向冲去。因为那里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踏过吊桥,只有先把这一路骑兵杀回深州城,自己的步卒便能多一丝列阵的时间,也多一丝活命的希望。
“老张,你速回本阵主持大局……”
甄五臣领着几千骑兵一路奔腾,而从对面惊慌失措而回的张令徽只在马上点了点头,便毫不犹豫的赶回了步军大阵。而那先锋官雷岐却又调转马头,追随着甄五臣往深州杀去。
此时,夕阳如火一般把整个天边烧得通红。甄五臣举起长刀对天怒吼:“山东贼子,可识得你蓟州甄爷爷!”
正在这时,奔腾不息的骑兵如两股洪流碰撞在一起,霎时间人仰马翻,哀嚎遍地。
甄五臣能做到常胜军四大将领之一绝对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他有嚣张的底气。可是现在,他的勇气却被对面悍不畏死的冲锋淹没在马蹄声中。
“甄五臣,那你可识得我梁山林冲!”
正在这位常胜军勇将冲进人群要大杀四方之时,一声怒吼过后,一杆精铁长枪从斜刺里直冲自己面门。那锋利的枪尖避开了前面的大周士卒,却极为刁钻的直刺他必救之处。
甄五臣立刻收起往其他士卒身上劈下的大刀,身子猛的往后一躺,借助迅猛的马速堪堪躲开这致命一枪。
“好你个豹子头,给老爷等着!”
甄五臣是个虎死不倒架的性子,强敛心惊过后大骂一声,想寻林冲报这一枪之仇却早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
骑兵对冲,一往无前!
林冲一枪不中,自然没有调转马头再去寻他甄五臣的道理。高举手中长枪,厉声喝道:“莫管骑兵,先破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