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舰队驶过花瓶屿和彭家山,刚过晌午,赵彦昊就看到船只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南高北低,植被覆盖不多的无人大岛,顿时岛上一大片白身黑翼的大鸟惊惧的从礁石和山林中飞起,绕着驭风号的桅杆和烟囱鸣叫盘旋起来。
“好大的海鸥,”赵葵不由得感叹起来。
“这是信天翁,”赵彦昊卖弄起他那点可怜的生物知识。只要他一开始“科普”,赵葵便两眼放光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令他很是受用。
“那这个岛呢?”
“此岛乃我大宋之高华屿,”赵彦昊说,“明人称之钓鱼台,乃我大宋亘古以来不可分割的领土。”
天蒙蒙亮,首里城弥漫在一片晨曦之中,万籁俱寂。
突然,铮铮鼓声打破沉寂。几位头戴紫、黄色八卷?布,身着芭蕉布制成的端青长袍的琉球高级官员,从礼神门两侧鱼贯而进,穿过御庭,走入正殿,在各自的位置上屈膝跪坐。
殿后的拉门左右一开,身着黄色朝服、头戴橙色八卷?布的琉球国王尚丰从殿后慢慢走入,各位朝臣都侧首而拜,尚丰接着也正坐在座垫之上。
“御主加那志,那髡人的要求万万不可答应,”丑日番法司马胜连一脸愤怒地率先开口说道,“这髡人在国书中自称大宋后裔,华夏正统。但是髡发暂且不论,就凭那对襟小褂,皆与书中大宋衣冠不符,也不知是哪方海贼窃据琼崖,冒用宋室之名,竟妄图让我国进行朝贡,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里亲方说的并无道理,”一位五十余岁的紫冠老者打断马胜连的话语,“若说那短毛髡人有假,那么那霸港中,比佛郎机人的大海船和日本国的朱印船还要大上几番的几艘黑船会有假吗?想必是那崖山之后的宋人久居澳洲海外蛮夷之地,入夷则夷。”老者接着向尚丰一拜,“御主加那志,臣以为大可不必理会那群髡人,应速速向御国元(琉球对萨摩藩的敬称)派出使者,请求发兵驱逐髡人。”
“丰见城亲方此言差矣,”另一名紫冠老者、酉日番法司向鹤龄回道,“那髡人直接向在番奉行递交了国书,恐怕在番奉行早已派遣人前往御国元,我国使者到时,萨摩国司也早已知晓。臣以为我国也应派遣使者,速速告知萨摩国司,商议之后再做定夺。否则御国元怪罪下来,我等最尔小国岂能承担得起?”
“髡人居然知道在番奉行的存在?”尚丰王大吃一惊。
琉球在番奉行是萨摩藩在琉球设置的行政机构,虽然平日只是控制琉球贸易,监督搜集向萨摩运输的贡品,并不过多干涉琉球内政。但是在番奉行的横目这一官员同时又肩负着监督琉球国内政的职责。如果琉球敢有丝毫违背掟十五条的举止,都会被横目报告给萨摩藩。
不过萨摩藩为了暗中与明朝进行贸易,一直都隐瞒在番奉行的存在。而萨摩藩也非常的配合。明朝的册封使在来到琉球之前,在番奉行的日本人便纷纷撤离到冲绳本岛中部的偏远地带。琉球也不得不与萨摩藩演起双黄,对于遣明使者、招待人员和商人都发放写有中琉两国文字的小册子,内容是中国官员可能问到的各种问题及其标准答桉。结果直到日本吞并琉球都没有露馅。
“莫不成是有岛内败类勾结外人,走漏了风声?”尚丰不由得想到,“若是天朝上国也知道此事……”尚丰不敢去多想,他只能自我安慰,“……大明使者毅斋先生并未提及此事,天朝也未派遣使者前来斥责,想必多半是未知此事。”
想到这里,尚丰倒是暂时松了一口气,表面却不动声色,内心却对这帮光想着萨摩藩的大臣极度鄙夷,暗骂道:“一伙度佳喇人扶植起来的球奸败类。”
不过眼下尚丰除了依靠萨摩藩,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去年来换班的在番奉行官员来到琉球时,带来威震东南中国海的大海主郑芝龙被不知从哪来的澳洲人轻易击溃、命丧厦门岛的消息,顿时引起国内哗然。防卫都城的首里亲军被萨摩藩裁撤的仅剩下几百号人,火器也被收缴干净,驱逐一般小海贼都很是困难,多半是指望不上了。况且这些髡人手中的澳洲货的确品质极佳,人倒也算和气——纵然是恫声虚吓,但也未从一言不合,直接上岸抢劫杀人放火。倒不像是传闻中让郑芝龙樯橹灰飞烟灭,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徒。
但是这种外交的大事,尚丰王即便是想自己说的算,也根本由不得他。不论是朝贡还是册封,萨摩藩驻琉球的横目都监视的非常严厉,加上朝廷中的三司官都是萨摩藩一手扶植的亲萨人士,与其沆瀣一气。哪怕是想要假装不知情,把这伙澳洲人一直晾着都怕都做不成。
但是这名为“册封”、“朝贡”的贸易,尚丰知道即便是没有萨摩藩掌握最终决定权,自己也是绝对答应不下来。琉球心向天朝,为大明所册封也就罢了;不敌萨摩藩,被迫为日本册封受辱也就罢了;连一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海贼都要册封自己,若是接受了,怎么有脸面去见供奉在崇元寺内的列祖列宗。
尚丰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诸位爱卿,那么派遣何人前往萨摩比较合适?”
“回禀美御前加那志,此重任非喜安亲方担当不可,”向鹤龄倒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喜安亲方虽年事已高,但多次出使御国元(琉球对萨摩藩的敬称),与御国元的家老十分熟络。”
一众大臣纷纷附和“国头亲方所言极是”。尚丰虽然一肚子心不甘,情不愿,究竟还是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下令召喜安入道入宫,细细讨论如何将此事报告给萨摩藩。
赵彦昊站在驭风号的艉楼的甲板上,眺望着浮岛一带的风景,接着随手拿起一个别出心裁插着柠檬片的高脚玻璃杯。
“这帮琉球官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赵彦昊用吸管喝了几口正咕都咕都的冒着气泡冰镇薄荷味的汽水,一边笑着对着几位归化民干部们说道,“元老院在东方架起几门大炮就可以征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就要来临了。”
就在一周前,舰队驶到浮岛那霸港一带抛锚停泊时,码头附近的居民看到这几艘冒着黑烟从未见过的黑色巨船就吓得四处逃窜。赵彦昊和徐良他们等了半天,琉球国也没一艘战船出来迎战或者拦截。
过了好久,那霸港一带才慢悠悠地划来一艘小船。一个据说是骑马赶过来的黄冠官员,顺着船舷边抛下的绳梯爬上了驭风号,故作镇定地操着一口带着浓厚福州腔调的古怪官话,一脸义正辞严地说了一堆场面话——至少赵彦昊听得是一头雾水,心想这突击学来的琉球话真是一点都没排上用场,早知道就不费那么多功夫,学点福州话了。
“这厮乃是掌管那霸港贸易的那霸官蔡泽,是新纳入久米村的琉球人。这厮说尔等蛮夷之人,为何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无故兴兵来犯云云。”同行的归化民情报人员、兼职琉球翻译的郑玶颇有些愤怒地解释道。
郑玶二十来岁,是浮岛久米村后裔的华人。明太祖朱元章册封琉球中山国王察度的时候,察度请求朱元章赐给他一些人丁,以便于学习中国文化和通商。于是朱元章赐给他三十六姓的闽中舟工,这些福建人来到琉球后,在那霸港附近的浮岛上建立了久米村。久米村人很受琉球国王器重,大多担任对华贸易的重要职务,甚至是冲绳四大士族之一。在琉球征伐时期担任三司官的郑迵就是久米村后裔。
这位郑玶就是郑迵的侄孙,虽然郑迵因为“招来萨摩入侵”,在琉球已经臭名昭着,但是因为郑家世代担任小禄间切的湖城村胁地头(村长),颇有些名望,所以琉球国王也没对他们家进行处罚。但是前些年,久米村因为贸易减少,华人大规模外迁,几乎废村。尚宁王便下令将一些琉球士族和新的福建移民编入久米三十六姓,迁入久米村。郑家虽然早就搬出久米村,但是还有不少久米村的地契。结果郑玶的老爹郑子孝发现新村民私下占了他们家不少地皮,很是愤怒,便到上书琉球朝廷。结果朝廷把皮球踢给了在番奉行——在番奉行的萨摩官员听说他是郑迵的侄子很是不爽,总是判他败诉。郑子孝也是不服,于是派他的次子郑玶去萨摩藩上诉——这小子成天仗着自己会点祖传唐手(空手道)到处惹事,虽然会说官话和日本话,也不能说不读书,但是因为对圣人经典毫无兴趣,以至于至今还是和子部(童生),一年为家里挣不回几斗粮食,郑子孝没少给他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