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邻生无可恋地蹲在地上,肩膀架着混元珍珠伞的伞柄。
周围没有回归正常,仍然是那荒芜天地的景象,只是在这片天地上有许多裂缝,甚至有的角落里还燃烧着金色火焰。一道道窟窿撕裂又合拢,这片地域的主人努力维系这片天地的存在,不让它坍塌于虚无。
灵气弥漫,在那些窟窿处绽放霞光,苏月邻望着这番景象,有种自己在补天的错觉。
如果在她途径幽冥抵达这个时代之前,她甚至会想自己还真就是那女娲大神,但现在不行,她不是很敢。目前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天地,搞不好女娲真的存在。故事里纣王得罪女娲,可是把王朝都整没了,可想而知这是个小心眼的神。
前方,一龙一人坐在那。
这也是苏月邻生无可恋的原因。
他们已经一动不动地坐那数十天了。
苏月邻还保留着凡人的习惯,她一天不吃三顿便不快活。可现在关在这地方数十天,苏月邻眼睛一闭一睁,看见的还是那两个家伙。
她抱怨,赤龙便安慰说,这片天地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这里的数十天等同于外界数个时辰而已,你其实没有饿之类云云。
“啧,什么都好,就是缺根筋!连你监天司大人需要什么看不出来!”苏月邻只能在心底龇牙咧嘴。
她发泄完,将目光放在前方两道身影上。
夏王紧闭双眼,面色惨白,她那赤龙倒是自在,尾巴摇摆,自顾自地倒酒。以前这头龙可不是这样,现在俨然成了酒罐子。
他们面对面盘坐,一柄赤色古剑插在他们二者之间。
苏月邻知道那柄剑并非如平常一般随意安放,在剑身下,钉着夏王的影子。
黑影在剑身下蠕动,挣扎,甚至会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可嘶吼声无法持续,因为每当黑影嘶吼时,赤龙就往昏剑上倒上二三两浓酒,随后,剑身开始燃烧,剔透酒液如那天际金橙色的光亮融化在剑锋之上,顺着剑身流淌下来,黑影的表面在那光亮下发出嗤嗤的蒸发声,如遇见了世间最可怕的毒药。
污秽。
苏月邻知道那影子的真面目。
赤龙施法,将夏王身上的秽物具象出来,依附在影子上,再以昏剑拘束。
苏月邻直面祖与祖之间的厮杀。
不,与其说是厮杀,不如说是屠戮。在闭目千手像融化,作雨水作云雾之后,赤龙显露他真正的躯体,那足以遮掩天际庞然龙躯,抬头看去,满目都是张合的赤色鳞片,如刀锋呈现,仿佛能切割天穹。在滂沱大雨下,赤龙握住赤剑,端坐滔滔神火中央,赐下刑罚。
那真是天神的刑罚。
见证这一幕苏月邻有些相信那传闻了。
这家伙说不定真是个远古龙神,简直强的不可思议。
而数十年前,能让这种的生灵坠入人间的天庭,其中有藏着怎样的怪物?苏月邻想起这点,不自觉地皱眉。将来这些东西都是敌人,敌人的强大从来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苏月邻……”
正想的出神的时候,一声极度虚弱的呼喊将苏月邻拽回这片冰冷破碎的天地中。
她一愣,看向前方。
夏王醒了。
…………
此时此刻,大夏南境,南蛮万妖古山。
一妇人踏山阶,上着玄衣,下着赤裙,其眉如柳叶,眸剪秋水。分明衣着华贵,容貌却是平澹,那张脸仔细看上去仿佛隔了一层薄纱。
她便这般走在山中,似乎对这连绵古山中的危险毫不知情。
南蛮境内最为凶险之地,万妖古山,入山则望不见日月,分不清南北,古山横亘数十万里,盘踞八方古老妖魔。最初那位夏王还未登临帝位,建立夏国时,这古山中的妖魔常出没人间,吞食血肉,动辄便杀绝万万里,妖云蔽日。
直至那位古皇帝踏足南蛮,步入古山,寂灭了古山中两位妖祖,又杀了数十头为非作歹的大妖皇,用那两位妖祖的精血立下界碑,威慑群妖。踏足人间者,杀无赦,有此古皇真言,万妖古山之乱才平息下来。
哪怕时过境迁,古山的险恶仍旧丝毫未减,这是个无比巨大的隐患,谁也不知道万妖古山中是否再次出现妖祖,帝庭无力踏平古山,只能年年设立要塞,阻隔古山与人间。
这样一个凶地,有人行走其中本就是个怪事。
只看前方那巍峨大山的山壁上,勐地睁开一只眼睛,眼童转动,盯住了山阶上的妇人。
“人?”大山沉吟,竟引得林木摇晃,大地颤动。
可山阶上的妇人面色不变,古井无波,她踏在山阶上,如一株不倒的老松。
“你不妨再看看?”妇人眼睛都没抬。
古山此地,已经接近最中心,传说古山最深处,伫立着两具顶天立地的骸骨,比山峦还要庞大,是古皇寂灭的两位妖祖的尸身,过去悠久岁月,它们的亡魂依旧盘旋于此,吞食一切接近的生灵。哪怕那些冒险前往古山寻找宝物的修士也不敢这般深入。
大山上那只眼睛瞪大。
“巫?”
紧接着,巨大的妖童眯起,细细打量妇人。它已经太久没有涉及人间的些事情了,但这个女人身上的气息太过诡异,与修士完全不同,如一个凡人,却携带着一股无边无际的可怕威势,那纤薄的身躯里像藏着一头远古凶兽。
妇人微微点头,道明了那座山峦大妖的身份。
“太岐,让你的主人出来见我。”
“你知道我?”
“你的存在对我们来说连秘密都算不上。”妇人平静地说,“但你的主人不是,她至今还在太庙和朝廷的视线中。古山中的三位妖祖,夏皇唯一留下性命的一位。”
“古山不会接受人族的要求,哪怕你是巫,请回吧,趁着我现在对你还算客气。”
“人间已大旱数载。”妇人道。
“你怀疑是吾祖所为?”太岐的语气变得很不善。
“不,我从不怀疑她,她也做不到。”妇人摇头,看向那座巍峨大山,竟然在笑,“我让你看看,我是谁,可惜你只看出了最表面的东西。你的主人不会不见我,你却想拦住我……”
“你算什么东西?”妇人的语气彻底冷下来,她仍在笑,笑容中没有一丝温度。
丝丝青黄光芒自妇人身上升腾,汇聚流转,最后在半空中呈现出一头八首八尾八臂的恐怖巨虎。
“天吴祖上!”太岐几乎是尖啸出声。
可怕的气息弥漫,那头巨虎沉默地注视这片天地。
他带来的压力对太岐来说,比古山所有山峦加起来还要重!
执水天吴,狩猎万灵的王者,人间古籍中有对这头恐怖妖物的描述,说其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黄。他的恐怖如树根深扎在这片土地上,千年,万年。因为曾经从古山中走出,狩猎人间,甚至狩猎神灵便是他。万妖古山妖祖之一,天吴。
天吴只是茫然地打量,然后低头看向古山的最深处。
太岐还想出声,却被一巴掌拍碎了头颅。
整座巍峨大山崩塌,巨石滚落,这一刻仿佛的天崩地裂!这样一位活过不知多长时光的极巅妖皇就这样死去,他几乎是见证了古山深处的兴衰,妖祖的寂灭。但不过一个晃神,天吴便将它杀死了。
做完这一切,天吴在山峦废墟中舔舐虎掌。
“古山终究是更迭了。”天吴沉声说,那是极其复杂的语气,像缅怀,又像唾弃。
“他也死了。”这时,语气中才带来一丝悲坳。
“古山从未有祖那个层次的生灵进出,一位妖祖不可能被自己的子民杀死在自己的土地上。”妇人说。
“是啊,不可能,”天吴沉吟,“所以宴泫,你们猜对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早就开始涉及尘世。我们之间的争端在这种东西下不值一提。”
天吴从踏出一步,咆孝。
“贱种!滚出来!”
一声虎啸,响彻九霄,古山中无数妖物听闻,一刹那肝胆俱裂!
这时,古山最深处,响起阴恻恻的笑声。
“太庙大巫,老三,灵为天吴……哎呀呀,真是,天吴老祖啊,这数万年未见,怎么沦落至此了,您不是最厌恶人族么?我在这古山中,可是听闻您的威武事迹长大的呢。”一位阴柔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披鳞甲,发丝披散,面色苍白。
“你杀了谷雨。”
男子一愣,旋即忍不住笑出声来,“您说谷雨老祖啊,她太弱了,也不愿意和天庭合作,得到这样的结果这有什么办法呢?”
他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天庭愿意给予我等古山的万妖封位,不过要求突破界碑,让人间再一次见证那万万里妖云而已。此等好事,焉有拒绝的道理?我不明白,谷雨老祖为何不愿答应呢?她不答应也就罢了,她击杀天庭来使,给我们惹下好大的麻烦啊。”
“不过所幸,我及时挽回了天庭与我等的关系。”男人肆无忌惮地描述他的谋划。
像某种炫耀。
他深居古山,无人知晓他做过这般寂灭妖祖的伟绩。
这怎么行呢?
“天庭助我拿下了谷雨老祖,让我吃了她。”男人张开双臂,大笑,“天吴老祖您看呐,我这一身神通,得让您苦修多少时光?”
宴泫皱眉。
对方太肆无忌惮了。
天吴可并非那位谷雨可比,他的力量也不过略胜于当初那位谷雨妖祖一筹而已。
他无法对抗天吴。
宴泫能肯定这一点。
除非……
“卡察——”
天吴那八首失了三首,三颗巨大的头颅滚过,转瞬消散成支离破碎的灵粒。
天塌了,天地之间只有一道身影明亮如阳,持剑的威武神灵怒目圆睁。四面八方响起低吟,山脉仿佛在蠕动,伴随着男人的大笑,这个世界都变得混乱不堪。宴泫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天吴尽力将她护在身下。
“天兵降世,捉拿妖物!”远远的,有人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