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傻话了,来,躺着别动,我轻点抹。”张秀一边安慰随儿,一边用棉花蘸着酒轻轻的擦拭着伤口。
“嫂子,你看你,长得好命也好,我这是什么命啊,连家是哪的,都不知道,如今,又到了这。我还活个什么劲啊?一次次被人卖来卖去,我不是人啊?”随儿边哭边说。
“别说了,外面都听着呢,慢慢就好了。跟洪季好好过日子,以前的,不提了。”张秀不停的开导随儿。
给随儿擦拭完,穿好衣服后,又劝说了一番,最后嘱咐随儿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张秀走了后,随儿听到婆婆在院子里和丈夫舜:“看人家秀,长得多端正,哪像你屋里这个,妖里妖气的,看着就不是好东西,你以后啊,好好给我干,等老二老三娶媳妇啊,可不要这别人的剩货。”
这几句话,让随儿的心如刀扎搬疼痛,比身上的伤口疼上千万倍。
随儿埋怨两个非亲生的哥哥让她明白了男女之清,却也把她带入了一条不归路,埋怨亲生父母不要她,埋怨养父母没有好好教育他,没有惩罚儿子,倒说她是狐狸精,败坏了门风,被抵债,又被债主……
更后悔自己给刘常发使得媚眼,想想自己真是养母骂的“自作孽不可活。”,难道婆婆说的“妖里妖气”的长相已经注定了自己的命运?与其被人嫌弃一辈子,不如早早死了算了。即使死不了,也要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
随儿本来是趁着家里没人偷偷溜出来的,准备一个人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却没料到,刚走到河东地,被村里干活的人问:“随儿,下地去啊?”
随儿因为想着远走高飞,被人一问,慌的六神无主了,想着干脆不活了,看见一口井就跳下去了。
这才发生了刚才随儿跳井的一幕。
这随儿跟着张洪季回家时,路过方四儿家门口,看到张秀在院子里,直接跑到张秀跟前跪下:“嫂子,我不想活了,跳井又被人救了,我就求您说说洪季,回家别再打我了,否则我怎么也不活着了。”
“起来说话,别跪着,你这不是折我寿吗?快起来。”张秀扶起随儿,接着说:
“洪季啊,如果你还记得你求你四哥问李医生给随儿治伤的份上,你就别再打他了,你知道,为了问李医生,人家也不搭理我,我又让二姐问的。”
张洪季再无赖,他也知道媳妇上次被打得不轻,夜里都能疼醒,而且再加上张祝嫂子这么说。说到:“不打了,嫂子,放心吧,只要随儿一心一意跟着我就行。”
“随儿,好好过日子吧。嫂子别的也帮不了你。”张秀说。
把张洪季两口子劝回去后,门口来了一个要饭的,听口音是南方人,张秀给了他一个兑面馍馍,盛了一茶缸玉米籽。
南方人说:“你厅堂饱满,定有后福。命中有一个儿子。”
“是吗?我肚子里这个是儿子吗?”张秀问。
“闺女,下一个就是儿子了。”南方人说到:“你的福在后面呢。”
“又是闺女。”张秀心想着,此时,她对南方人别的话都不敢兴趣,什么有福,以后之类的话都没听进去,抬头看了看晴空万里的蓝天白云,心情却怎么也晴朗不起来,阴阴郁郁的。
就在全国人民举国国庆的时候,方四儿和张秀的三女儿出生了,虽然不是盼望已久的儿子,可这个女儿长的圆头圆脑,五官端正好看,也让方四儿和张秀得到些许安慰,取名文依。
冬天,农闲的时候,姿依跟着奶奶,丽依跟着娘,文依两三个月,方四儿没什么事时,就抱着孩子出去溜大街,有时候钻到大街一角的一个地窖里,看看老人们边聊天边用泡好的高粱杆皮把一束束的麦秸秆编成圆圈状,最后编成大小不同的锅盖,锅盖成凹凸的半圆形,在中间凸起的部分再加上一个草把手。
或者太阳好的中午,看到几个抱着孩子的大人聚在太阳底下聊天,方四儿就抱着文依过去了,因为几个孩子放一起,越发显得文依的漂亮。
等孩子们都长大后,方四儿提起这事还说当时他的想法:“我就想,可不吗?看我家孩子长得,你们家孩子都还能要吗?”
三女出生后,国家已经开始严格计划生育制度,而且方四儿因为写字好,被村里推荐到本村小学教学。乡里还给了通知:一年后有可能正式转为国办教师。
但没有儿子始终是方四儿和张秀的一块心病,何况那个要饭的南方人那天还给张秀卜了一卦,说她命中有儿子。所以方四儿和张秀就躲着计划生育。
一年后,张秀再次怀孕,而且张秀还回娘家西寨村特意找了村里的一位瞎子先生给算了一卦,说这胎要想是儿子,得按他说的办:怀孕三个月后,就不要受了惊吓,否则容易心想事不成。具体的做法建议她经常在家呆着,关上大门,以免被过往的行人或牲口吵到了或吓着了。
心急就会让人失去判断力。对这种明显的骗人钱财的把戏:不受惊吓就能生儿子。张秀居然也照做了。
86年4月,春暖花开时,又一个闺女降生在方四儿家。四女儿的到来让方四儿和张秀没有了一点新鲜的感觉。再加上计划生育抓得紧,计生委的人天天上门,张秀不是躲在娘家,就躲在妹妹弟弟家里。
最主要的是,乡里下了重要通知:如果现在去做绝育手术,方四儿就可以转正成正式国办教师,否则,立即下岗,学校不得雇佣。
“我决定了,不做老师了。一个月不挣多少钱?十亩地可以养活我,再说,想在村里抬起头来,还得生个儿子。”方四儿说。
“我不生了,四个闺女养着吧。”张秀感觉自己肚子生不出儿子来,没信心了,又不甘心做绝育,所以对方四儿的不做老师的决定也没有反对。
出满月后,张秀出门散散心,房后邻居家来了亲戚,看见张秀出来了,问:“感觉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家又添了孩子了。添了个什么孩子?”
“闺女,四闺女。”张秀说。
“闺女多好啊,我们就稀罕闺女,你要是嫌多啊,就给我们吧。”对方说。
“好啊,你们城里人,孩子跟着你们还不受罪呢。”张秀说。
“说真的不,咱不开玩笑。”
“不开,只要我们家方四儿同意,我就同意。”张秀说。
张秀等晚上丈夫干完活,吃完饭和方四儿说起白天遇到家后面邻居,然后两个人又半开玩笑说起的话。
方四儿知道那家经济条件比他强多了,男的在县城银行上班,女的在邮局上班,说到:
“孩子给了人家啊,倒真的比跟着咱们强。孩子不受罪,你说呢?”方四儿说。
“你的意思是给人家啊?”张秀问。
“他们家有个儿子了,因为是国家人,做了绝育手术,不能再生了。白天看见姿儿,丽儿,文儿还说咱家孩子都长得好看呢。”鲁氏进门了:“他们是真想要。”
“娘,你来了。”方四儿说。
鲁氏带着姿儿从老宅子过来,就是说这事的:“丽儿,文儿呢?”
“都睡了。”张秀说。
鲁氏“哦”了一声接着说:“你说你们,都四个闺女了,还想再生儿子,万一下一个再是个闺女怎么办?再说,现在计划生育这么紧,带着几个孩子躲都不好躲。”
“主要是啊,给了人家,孩子不遭罪。”方四儿又强调说。
“是啊,今天人家让管事的去找我了,真想要这个孩子,看看咱们家有什么条件?”鲁氏说。
“我又不是卖孩子,孩子好就行,没什么条件。”张秀说。
这孩子是张秀身上掉下来的肉,要不是因为考虑到家里就靠方四儿一人干活,她还得看孩子做到,鲁氏也就是带着姿依一个,剩下的三个都是她自己带。
想着冬天丽儿出生时,鲁氏带着姿儿去了维基县,张秀娘家也是一堆事过不来人,方四儿在队里。刚生下孩子六天,她就下床给孩子拿尿布,没有干净的了。,都是需
要洗的尿布别说,连热水都没有,她又怕孩子过会儿醒了,顾不上热水,捞捞水盆里的冰碴子就洗。
三女四女生下后,更没有坐过月子,都是凉水洗尿布,即使都不是冬天,但也听老人们说起:“坐月子别着凉了,否则老了身上说不定什么地方就不舒服。”张秀何尝不知道,但是她没有办法啊。
如今,四女可以送人了,还知道人家家庭条件好,孩子也不会吃亏遭罪,她是既舍不得又无可奈何,但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把孩子当商品卖了,所以她说:“我又不是卖孩子。”
“那就给人家吧,以后做个亲戚,常来往,又不远。”方四儿能体会张秀心情,他自己也是出于无奈。
第二天,人家抱走了四女,按照提前说好的,一分钱没给,留下了二斤点心。
本来说得好好的,也想的好好的,可孩子这么一抱有,却要了张秀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