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看着孩子,我看看外面收拾东西的。”张秀把二女儿方丽依也放在了婆婆身边,转身又对刘银娥说:“外面的事你也不懂,帮着娘看着孩子就行。”
张秀挺着肚子出去了,想看看外面收拾东西的人,别把要紧的东西弄坏了。
张绣刚到院子就听到有人说:
“老爷子走了,还在保护方家,起灵的时候豁子摔碗,一下子碎成六瓣,六六大顺的吉兆啊!”抬东西的其中一个人说到。
“是啊,我也看见了,好多人都看见了,夸豁子会摔,其实跟豁子关系不大,全看主家运势支配呢。”另一个人说到。
“就是……”
“下雨了,大家快点,别闲聊了,收拾好东西赶紧回家。”外面管事的又说话了。真是人多力量大,刚才还乱糟糟的院子不一会儿功夫就收拾妥当了。
这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往下落了,帮忙的人纷纷道别离去。
“也不知道四儿那边弄完了吗?”张秀走到屋子里说。
“队里的事,有那么多人呢,咱们就不操心了。以后啊,你们也是谁过谁的日子,谁拿谁的主意。我能干的时候自己干,老了后,你们几家轮流吃饭。”鲁氏说。
“怎么都有您吃的,娘。”刘银娥说。
“我知道,明泉能干,我去你们家时,带着姿儿,给你大哥大嫂减轻点负担,主要是这孩子我带惯了,一天不在身边就缺了什么似的,你也别说我偏心眼,我对孙男娣女都一样,只是姿儿跟我多点,还不是你大哥大嫂照看不过来吗?一个孩子也吃不了什么。”鲁氏继续说。
“不会的,娘,燕依还小,我也在家闲着没事,还有我娘帮着,您带着姿儿过去啊,还给燕儿做伴。”刘银娥说的很客气。
刘银娥是维基县城长大的,和方明泉通过介绍认识结婚后,怀孕六个月后没想到查出问题,还不得已切除了子宫。县城有一个大姑娘怀孕生了孩子,有朋友问她:“你要吗?”
刘银娥和明泉商量后,抱回了孩子,名字燕依是顺着姿依和丽依取的。因为不能生孩子这件事成了刘银娥心头一个永远的疙瘩,也感觉在方家抬不起头来,再加上方清泉对她莫名的反感,导致她和婆婆的客气程度远远超过大嫂张秀。
“大姐在队里打起来了,我来叫张秀过去。”方蓝泉从生产队回来,急忙忙的说着拉着张秀就要往外走。
“这么大雨,大嫂怎么去?”刘银娥说。
“哎呀,我都忘了下着雨了,太着急了。没事,我带塑料布和雨伞了。没办法,谁都劝不动大姐,跟林会计那边吵的可厉害了,非说人家没给她记工分。”方蓝泉头上顶着个磷肥袋子。
当时的雨具就以化肥袋为主,谁家有把伞都稀罕。袋子约半米长,把袋子口朝下拿着,上面的一个角套住一个角,折成一个三角帽戴在头上,顺下来的袋子部分就披在了后背上。
方蓝泉除了后背是干的外,上身的灰白色粗布褂子前面全湿了,硬硬的贴在身上,下身的蓝色粗布裤子滴滴答答的顺着裤脚往下流水,把脚上白色的粗布孝鞋都染成了浅蓝色。
“我从队里找了块塑料布,来,秀,我给你绑在身上,你再打上伞,我扶着你过去。”方蓝泉边说边帮张绣把外层孝衣脱下来,然后把一大张塑料布裹在了张秀的身上,从胳肢窝下面裹起来的,一直顺到膝盖下方一点,然后在胳肢窝下面,塑料布的外面系上一圈绳子,说:“这下肯定掉不下来,我给你拿伞去。”
方蓝泉就把她刚才回来时从队里借的一把伞从门口拿进屋里来。
“这把伞是指导员的,他妹妹在县城教学,学校给发的,她就拿到家里来了。”鲁氏说:“四儿用过这把伞。”
“我还真不知道是谁的,看着在队里桌子上放着,就借过来用用。”方蓝泉说着就扶着张秀走出屋门,走到院子里了。
“小心点,二姐,大嫂。”刘银娥站在屋里门口说。
“知道了,放心吧,陪着娘去吧,看好姿儿,丽儿。”方蓝泉拉着张秀边说边走,说完这话都看不到人了。
刘银娥却走到屋子里,坐在炕头呜呜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哭什么?”鲁氏一下子猜不透二媳妇的心思。
“让我大嫂挺个大肚子去,都用不着我,我真没用。”刘银娥嘴上说自己没用,其实是又捏起了她心头的疙瘩: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没人看得起。
“你大姐那倔驴,谁拦得住她,你二姐还不是想让她看在方家孙子的份上,少找点事,才回来叫你大嫂的。”鲁氏劝说到。
“方家孙子,方家孙子,我永远生不出方家的孙子了,你让明泉给我离婚吧,我这不幸得女人,不能让方家断子绝孙不?”刘银娥哭的稀里哗啦:“娘啊,我对不起方家,对不起刚下葬的爹,对不起明泉,我死了怎么见方家列祖列宗啊?”
“你说你爹刚下葬,你们这一个个的,这都什么事啊!”鲁氏也有点激动,走到了刘银娥跟前:“你又不是不会生,你是做了手术了,也是为方家做的,放心吧,没人看不起你。”
刘银娥从炕上起来,跪在鲁氏前面,抱着她的小腿:“娘啊,我对不起方家啊……”
方姿依和方丽依看到奶奶和二婶这样,站在屋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好了,都轻轻的抽泣起来。
听到孩子哭声,鲁氏说:“快起来吧,孩子们看着呢,别哭了,这几天眼泪还没哭干啊。”
刘银娥起来了,坐在炕上用孝衣擦着眼泪,鲁氏回到椅子上坐着,方姿依拉着妹妹丽依走到奶奶身边,靠在奶奶身上,鲁氏给她们擦擦眼泪说:“都不许哭了。”
“奶奶,娘和爹,还有姑姑叔叔怎么还不回来。”方姿依抬头问奶奶。
此时,外面已成了瓢泼大雨。
“等着吧,没别的办法。”鲁氏很镇定:“你娘和二姑应该到了。”
生产队距离家大约一里地,方蓝泉架着大肚子弟媳妇在雨中还不敢走的快了,一手扶着张秀一只胳膊,一手打着伞,伞完全打在张秀头上,她身上的袋子雨衣本身就遮不了什么雨,又因为她不停的换姿势,雨衣已形同虚设,从头到脚没有不湿的地方了。
“秀,还好,雨大了,我们也到了。”方蓝泉到生产队办公室后对张秀说。
“你让她来干嘛?没事干了?”一看她们进来,方清泉又气上加气。
“怎么办?说好了吗?”方蓝泉不理会方清泉,直接问会计林忠国。
“要不是看在你爹,也就是我叔刚下葬的份上,你大姐和你三姐是没有工分的,她们不是咱们队里的人了,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不是我无情,我也是按规定办事。再说,我刚才说了,看在我叔的份上,给她们俩人记一个人的工分,算在方家账上。”
生产队会计林忠国40多岁,一直干会计。做账向来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因为职业的原因,生活中什么事都恩怨分明,一是一,二是二,废话也不多,今天遇上这事,说话都算多的了。
“凭什么不记我的工分,刚才干活,我少出力了吗?要不是我们也赶来了,那玉米种子不得挨冲了啊,我就问你,为什么不给我记分。”方清泉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我再说一遍,因为你们不属于咱们生产队的人了。不是我不记你的工分,是把你和你三妹的工分,把你们两个人的工分记成一个人的,算在了你们方家。”林会计说的一板一眼。
“不行,我们两个人干活,怎么记一个人工分,你找上级领导去,我在这等着。”方清泉还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申请明天交给上级,就说你们两个保护秋种子有功。指导员已经答应了,虽然你们已经不属于生产队的人了,也记一个人的工分,这我都说了无数遍了。”
“为什么明天申请?”
“现在不是下着雨了吗?”林会计都无语了。
“这么说,你们可以先登记,后申请。既然可以先登记,后申请,就证明你们有权利登记啊,为什么登记我们一个人的,登记两个人的不就完了。”方清泉还说。
“你,你,我就不给你登记了,怎么得?”林会计被激怒了,面对对面伶牙俐齿的方清泉,还有在边上帮腔的方灵泉,他真的感觉解释不清楚,且越解释方清泉的理由越多,让他好苦恼,不想说话了。
“林会计,借一步说话。”方蓝泉向着会计说。林会计一看她,方蓝泉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
林会计从坐着的椅子上离开,跟着方蓝泉来到院子里,方蓝泉顺手给林会计打上那把刚才给张绣用过的伞。留下方清泉和方灵泉还有大肚子的张秀,方灵泉把林会计的椅子拉过来给张秀坐:“你说二姐也是的,让你过来干嘛?这少立没站的。”
可不,整个生产队的办公室也就三间砖房,没有围墙,会计室位于正中的一间,说是一间,刚收进来的玉米种子占了半间屋子,因为那两间除了办公的地方,也都放上了种子。
一张简陋的带着三个抽屉的办公桌就是林会计工作地方,一把靠背的椅子靠墙放着,林会计坐上这把椅子后,背靠墙,面向屋子的正门,现在,除了门口留着一条道,别的地方被堆起的玉米种子占满了。加上外面天气阴沉,整个屋子里灰暗暗的,除了外面哗哗的雨声,就是方清泉的吵闹声。
方清泉和方蓝泉坐在林会计的对面,她们坐的是一把板凳:高高的长凳子,没有靠背,只是光秃秃的一个凳面配上四条凳腿。所以,方灵泉为了让张秀坐的舒服些,把林会计的椅子从桌子对面搬了过来。
“蓝泉,我告诉你,今天这分不给我记上,我就不走了,你拉着他去哪?”方清泉不想让妹妹往外走,毕竟外面下着大雨,但她的话语里却听不出一点善意。
“大姐,让二姐去吧,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再说,二姐现在浑身也湿透了,现在天气热,一时半会儿淋不坏她。”张秀说。
“难道我是外人了,照你这么说。”方清泉气呼呼的问。
“秀不是这个意思,让他们说两句,我就叫他们进来。”方灵泉说。
“进来了,不用你们叫,我说了,就一句话。”方蓝泉和林会计已经进屋了。
“行了,给你们记两个人的工分,那就是。。。。”林会计还没有说完,方蓝泉就打断说:“谢谢林会计,我们看看四儿去,你先忙着。”说着就扶张秀起来要往里屋走,还一个劲的给灵泉使眼色。
“不行,得给我说清楚了,为什么我们说了半天,你都不同意,蓝泉也在,她回家一趟,回来给你说了两句话,你就同意了,怎么回事?”方清泉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大姐,我告诉你去,顺便看看四儿忙完了吗,有没有车带张秀回去。”方蓝泉喊着大姐,一直不停的看三妹,希望三妹能领会她的意思,带大姐到里屋来。
“是啊,大姐,咱们看看四儿,也听听二姐怎么说的,不行的话,再回来找林会计,他又走不了。”方灵泉明白了二姐的意思,赶紧说到。
“是啊,我跑不了。”林会计已经把椅子搬回原处,坐上椅子低头看账本,头也不抬,说的有气无力,真不想再理会这件事了。
“走啊,大姐。”方灵泉拉起大姐,推着她往里屋走,因为屋里地方不大,张秀在边上,方清泉没有争执,四个人都进了里屋。
“你说你四儿,我们在外面为咱们老方家吵吵半天,你就在屋里呆的住?我也是服了,怎么有个这样的弟弟,你说你还被奶奶宠得起个小名四儿,你对的起奶奶吗?算了,蓝泉,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方清泉对着方蓝泉说。
“大姐,您就别说四儿了,他是一棒子下去都换不来一个字的主,再说,您是他大姐,您还不了解他吗?他肯定这么想的,替您说话不合适,替队里说话不合适,干脆不说了。”张秀说。
“我们好多事要干呢?统计小麦的收入,预计需要的玉米种子量,合计劳力的安排,您说,您在外面占着林会计,我们不得在里面干活吗?”长生指导员笑着说到。指导员人很随和,不同于林会计的一板一眼,也不同于方四儿的老实巴交。
“为什么叫四儿,我给你们说说。”方蓝泉说。
“别打马虎眼,我是问你林会计怎么就答应记工分的事。”方清泉生气地说。
“这事我知道,刚才他们在窗户外说话,我听见了。把李老爷子的工分记给你们了。”长生指导员继续乐呵呵的说:“李老爷子,干的活不多,看在岁数大了的份上,给记了一个工分,现在啊,把这人情分给你们了。”
“谁稀罕他的人情,我不要,我要我自己该得的。”方清泉说。
“哎呀,大姐,不是人情,你想我公公岁数大了,本身也没干什么活,记工分确实也不应该,你出了那么大力,把工分记在咱们家,于公于私都合理。”方蓝泉赶紧补充说。
这个主意是方蓝泉和张秀来生产队的路上,张秀出的。方蓝泉本意是想让大姐看在张秀挺大肚子的份上,早点回家,别在生产队闹了。
张秀却说:“大姐不会看我大肚子的份的,她还劝我少生孩子呢,二姐呀,您得这么做。”